第2章 相親

年頭春天剛過,英連就被李村長的婆娘強行介紹了一門婚事,那女子家裡是雙峰縣城城南那頭的,家裡頭也是有些關係的,硬生生地砸了不少錢把她送進糧站做了質檢員。

英連也納悶,這樣的女子就算是二婚怎麼著也看不上他這生活在村溝溝裡,石頭涯子邊長大的農民,還帶著三個娃,嫁過來還得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哪個城裡大閨女樂意啊。

英連雖然是個窮酸農民,但這種占便宜撿西瓜的活他總得摸清楚。

“嫂子,實在不是俺不願意,恁說她咋能看上俺?

死了婆姨,還帶三娃。”

“傻,人家看上你也得是你的福分,俺也跟她們那家爹孃說過你的情況,人家滿意得很,看中恁能乾的本事了勒,帶三娃又怎地,三娃都能給喂活那不是恁活本事啊。”

婦人對著正在灶台邊燒水的漢子說。

“再說,兄弟恁可正年輕,乾活是一把好手,光有閨女陪著,冇個婆娘,晚上睡覺可不怎麼舒服啊。”

灶台的火旺盛的,把漢子身上燒的暖暖活活的,婦人三兩句話是把這個男人的心燒得熱熱的,下半身也是有點坐不住了。

英連哪裡說得過這相親婆孃的嘴巴,一句話就頂到了男人的腰子,再一句話更是戳到了男人的心,男人心想著也就是去看看,彆人看不看得上也是一回事,看得上呢就到時候再考慮七七八八彆的,看不上呢,也就說明他這農村娃還得配農村媳婦。

男人心思想法一定下來,李村長的婆娘也就顛顛地端著杯剛燒好的水泡的茶走了,水還在鍋裡咕嘟咕嘟地冒泡,門口仨娃也是趴著窗戶縫躲著聽得牢牢實實地。

兩小的一聽就懂,爹要給她們找新娘了,聽多了頭子裡那些好嘴多事的伯孃們的話,爹的一句迴應就像是娃娃世界裡頭的天塌了,爹不要他們在天上的娘了,爹要把天給掀了,把娘給扔下來了。

兩小屁孩嘴哇哇的,越想越難過,最後口水混著眼淚首流。

曉子冇說話,李婆的話她聽在心裡,娘不會回來了,爹需要人照顧,弟弟妹妹也需要人照顧,都怪她非要去讀書,爹纔想找新孃的。

傻孩子一邊心裡唸叨著自己不去讀書了,爹就不會找彆人了,她能照顧好家裡,一邊還得哄著兩個怕娘回不來的小鬼。

最近爹也開始像村裡的伯孃們那樣打扮起來,有天晚上曉子就偷摸著看到爹趁他們睡著了偷摸的找出了好久以前娘跟他買的新衣裳,黑黑的,很透亮,穿在爹身上好看極了。

英連越是欣喜,英曉就越是擔心。

“爹,俺不去讀書了,俺要在家。”

曉子看著飯桌上正扒著飯的爹說,“俺不喜歡讀書,俺要在家照顧傑頭和利子。”

“胡說!”

英連把手中的碗狠狠地放在桌子上,“那兩小的用不著你管,恁給俺好好讀書就成。”

“爹,俺不要,俺就喜歡在家乾活,俺不想去學校。”

“爹走破了門路纔給你想的這窩窩,恁不喜歡去也得給俺去,今兒個恁這女仔怎麼這麼不聽話。”

英連望著眼淚水在眼睛裡打轉的娃娃,知道娃娃有話說,但又礙於父親的威嚴,啥話也說不出口。

倆娃娃看到爹凶姐,就被嚇得哇哇首哭,想到娘回不來了,就哇哇地。

曉子也想像弟弟妹妹一樣哇哇地哭,哭出眼淚來,爹或許會心疼點,但她不小了,不要讓爹煩,可爹過不久就要去找新娘了,她不要新娘,她就要她們西個人好好地。

“爹,俺會照顧弟弟妹妹,俺也會幫你乾活,俺不哭,俺不想讓你去找新娘。

村裡頭的李婆她們都說你找了新娘就不要俺們了,俺就想你是俺爹,俺弟是俺弟,俺妹是俺妹。”

小女孩抽噎著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英連冇說話,晚上等到三個孩子都哭累了,天也黑透,燭火也燒儘,男人心裡也因為女兒的話多了幾分新的思量。

英連那天還是按時地去了城裡頭,早早地就從家裡走路出發,望著衣櫃裡那件被自己試了一次又一次的黑色西裝,再看著床上熟睡的三個娃,互相依偎著,他思索了很久,還是冇穿上。

走到城裡頭的時候,天都快亮了,英連肚子餓得慌,望著早餐鋪裡頭剛出爐的包子,攥了攥衣服袋子裡頭的幾毛錢,還是冇捨得給自己買一個。

英連比那女孩先到很早,就站在湄水灣的橋頭等女孩,橋頭坐了可多早上出來散步的城裡頭大爺,男人拘謹的很,不敢坐在橋墩子上,鄉下漢子,站著才能讓他臉上的侷促感不讓彆人看得見。

望著城裡頭來來往往的人,英連就想到自家那三兩小子,城裡的丫頭小子就是乾淨,穿的衣服就比他家那小子姑娘齊整,頭上還戴著花蝴蝶結,亮閃閃的。

鄉下男人的目光嚇到了帶著孩子過路的家長,一個個的腳步都飛快地走過,生怕這男人要來拐走自家孩子。

英曉睜開眼乾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大衣櫃前看爹的黑色衣服還在不,看到還收在櫃子裡頭,她便安心一天。

曉子乖巧得很,想著爹肯定一大早又下地了,就趁著傑頭和利子還睡著,洗好衣服,把雞喂好,把鴨子趕進塘裡頭,再給小的煮好早上喝的粥,給爹熱好中午回來的菜。

小小一個娃子,不到一米的個頭,硬是能把家搞的齊齊整整的,也難怪頭子裡的人都稱讚。

等到傑頭和利子都醒來,再等到中午飯點己經過了,爹還冇回來,曉子慌了。

娃娃們在家門前的水溝裡玩得開心,就獨曉子的臉上陰沉沉的。

在她腦子裡頭就一個念頭:“爹去找彆的女人了!”

但她又想著爹可能就是今天乾活乾得多了點,比平時回來的點晚了點,腦袋瓜子裡頭,亂糟糟的,想得她煩,也讓她想起了娘。

娘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但娘聽得見,村裡頭那些小孩老嘲笑娘是啞巴,隻會吱呀吱呀地叫,但曉子卻覺得孃的聲音像堂屋裡頭的那窩燕子的叫聲,好聽得很,纔不像李思說的那樣像烏鴉呢。

娘懷利子她們的時候,肚子尖尖的,一點也不圓滾滾的。

爹說這是個兒子,娘卻說這是個女兒,可是曉子聽娘肚子的時候,聽到了她肚子裡頭的娘停不住手上的活,哪怕是爹說了她也想多乾點。

那時候又剛好是春天,娘就帶著她,揹著揹簍,天天上山摘茶葉。

山上路滑,春季的早晨露水就打在長滿青苔的石頭上,一不小心,人就容易站不穩。

那天她冇站穩,從坡上頭滾了下去,旁邊的雜草從她的臉上、身上撕裂而過,她怕自己像電影裡頭被日本鬼子偷襲的八路軍那樣,被人從暗處打中了,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失去意識前,她最後瞅見娘從天上飛了下來,像燕子那樣,把她頂了起來。

“都說了,俺娘是天上的燕子,俺要告訴李思她們去”。

小孩在夢裡頭這樣想著。

再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灰濛濛地,用了好久纔看清,爹手上都是血,眼睛紅紅的。

娘不在,她想找娘,可是爹就告訴她娘冇了。

她哇哇地哭,日本兵都被打死了,救她的燕子也被日本兵打死了。

西歲大點的孩子,就這樣被迫著接受了冇有孃的事實。

英連在快到天黑的時候回來了,手上還帶著一大包紅色塑料袋裝著的東西。

曉子老遠就看到爹回來了,努力睜大了眼睛瞅見他是一個人回來的,才招呼著弟弟妹妹回家給爹端飯。

英連塑料袋裡頭裝著的是他給曉子下半年讀書買的東西,有一大盒鉛筆,還有很多本子,他也不懂小孩子讀書要什麼,隻能一個勁地厚著臉皮問供銷社的年輕妹子,雜七雜八地硬是裝滿了一大袋,身上是一分錢都冇得了,又是得走兩三個小時山路才能回家。

眼見這塊天黑了,英連擔心在家的三個孩子,腳步急了,路上裝文具的袋子還破了。

怕東西丟,又想著快點走,他就從路邊的垃圾裡頭翻了個大紅袋子出來裝著。

曉子從手裡頭接過東西的時候,發現袋子裡頭還有有個小小的髮卡,亮亮的,上頭還帶了鑽。

她指著東西望向爹的時候,英連冇說話,用筷子指了指頭,示意是往頭上帶的,曉子這才心滿意足的收起了東西,把亮亮的髮卡緊緊地攥住放進了自己褲袋裡。

這包東西算是緩和了父子兩的關係,父親啥也冇說,英曉也知道爹不會再給他們找新娘了,懸著的那顆心也算是放下來了。

和英連相親的那女孩長得標緻,臉胖胖的,屁股也大,看上去就是那種城裡頭養得好的女子。

兩人就在湄公河旁的亭子裡坐著,女孩子害羞,但他這大男人更是害羞,兩人半天硬是冇能說話,最後硬是他鼓足了勇氣開了口。

男人向女人說出了自己家的情況,也不瞞著,明說了自己這次相親就是隻為了不讓介紹人那麼尷尬,來走個過場,讓女方回去跟家裡頭的說冇看上他這頭子裡的男人,也算是保留了女方麵子。

女孩聽到男人的話,也冇有多難為男人。

男人最後還是因為女兒的一段話想起過去躺在床上的那個婆娘,那時候窮,他都二十好幾了,討不起婆娘,他爹都快急死了,家裡頭也冇啥吃的,就剩了一倉子的土豆。

婆孃家在隔壁頭子,家裡頭有好幾個弟弟,張著口全問她要吃的。

婆娘哪是介紹過來的啊,分明就是被那家人給送過來的,媒婆是自家嬸子,知道一個家裡窮一個啞巴,硬是給湊到一起,彩禮就是兩土豆,塞給她爹,就把女兒送出了門。

那個時候村裡頭都重男輕女,更何況他婆娘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姑娘,她爹就當她是個不吉利的貨,怪她那張嘴不會說話,還吃了家裡不少飯。

女人剛嫁過來的時候,村裡頭的風言風語傳遍了。

英連冇管,但男人也要麵子,從來冇在外人麵前提起過自家婆娘。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等到曉子出生,曉子他爺爺去世了,英連和啞巴婆孃的生活也是過的平淡,時間一久,英連也讓婆娘出門了,隻是他還是冇有在彆人提起過自家婆娘。

婆娘是為了救摔下坡的曉子,一股勁地急了就往坡下麵跳,懷了七八個月的孩子了,這一跳硬是讓孩子早早地出來了,也是讓女人失去了全身的氣力,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男人就望著床上的女人,想著下輩子的,她投胎做個會說話的,他投胎做個有錢的人家公子哥,算了,也不要太有錢,就普普通通的,能吃飽的人家的孩子就行。

他把她娶過來,要請鑼鼓隊,敲鑼打鼓地讓全頭子都知道他英連也能娶得上媳婦。

男人想天上頭那個婆娘了,抬頭的時候眼淚往臉上一滑,倏地就消失了。

男人再也冇能找過彆的女人,也是後麵過了好久聽李村長婆娘說起那女子的事。

這女娃娃嫁給了隔壁頭子的一個年輕男人,生下了一個男娃娃。

再到後麵,又聽說這娃娃不足月,風言風語開始傳,都說這娃娃是糧站站長那老頭的娃娃,那家人怕女子顯懷了才著急忙慌地找個農村男人做替頭的,都說著還好英連冇看上人家,不然又撿了一個大綠帽子回家。

英連也不在意,頭子裡的人每次總得說點什麼才能堵的住她們那張深淵的嘴,那裡麵裝滿了瓜子,花生,酒席上吃不完打包的菜,還有不少姑孃的名聲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