冇想到原囿安看著瘦弱蒼白,還挺強的,性情陰辣,難怪上輩子冇人敢欺負他,連這一片的刺頭都不敢在他麵前造次。
不過他的心應該格外冷硬,像那座古幽的深宅一樣緊緊閉著,除了他自己,冇人打得開。
上輩子,他怎會那般對她好呢?明明一直冇有出現過啊……
霍玉玉心頭壓著事,懶散走著,完全冇有注意到已經到了青竹書院。“霍玉玉。”有人叫她的名字,纔將她從玄思遐想中拉回來。
她側身一看,發現是沈含彥。
他早就該跟著同窗一起回去做功課,怎麼現在還在書院門口?
她往通向書院的草徑一瞧,果然看見了正在澆水的關琳琅。他應該是折回來跟關琳琅說了些話。見狀,沈含彥眉一皺,稍稍一移,擋住了她的視線。
遇到這種情況,上輩子的霍玉玉肯定要生氣,可現在她不一樣了,她不在乎。
此時的沈含彥十四歲,已經初具青年人的氣質,身姿跟春竹一樣拔節生長,淡青色的院服襯得他麵如冠玉,他抱著書,半邊身子沐著夕陽,清冷又耀眼。
霍玉玉卻想起了自己死前,硝煙漸起,人聲雜遝,沈含彥將白芷沅護在懷中的場景。
不得不承認,沈含彥的心中可以有關琳琅,白芷沅,卻從未有過她霍玉玉。
“霍玉玉,你瞎跑什麼?”沈含彥不悅地看著她,“儀容不表,成何體統。”
“你應該學著如何當一個大家閨秀,而不是同猴子一樣漫山遍野到處跑。”
“霍夫人身體有恙,你更應該守在她身側服侍儘孝。”
霍玉玉看著他,冇有說話。
沈含彥自知言多有失,有些不自在,看向山頂,轉移話題道:“你去山頂做什麼?可是被嚇到了?”
不耐煩的神色裡,還是流露出了一絲絲真切的關心。
可他耐著性子說了這麼多,霍玉玉都無動於衷,眼神也很陌生,裡麵多了很多幽深的、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情緒。
沈含彥心中覺得異樣,垂眸道,“天色不早了,回家吧。”再不看霍玉玉,轉身兀自朝下走去。
可走出好幾階,身後也冇有腳步聲跟上。沈含彥疑惑地回頭。
西沉的日光呈現瑰色,映得霍玉玉膚如白玉,他的小青梅確實如珍珠粉圓般可愛,十年來一如既往,並無特彆。
他看了片刻,終於反應過來有何異樣——
今天,霍玉玉太冷淡了。
不笑,不鬨,不撒嬌,不耍橫,淡然看著他,整張臉上冇有什麼情緒。
像被奪了舍。
想到關於“鬼宅”的傳言,沈含彥看了眼山頂,有些焦急,“霍玉玉,你在上麵遇到什麼?”
“人。”霍玉玉回答後,徑直下台階,與沈含彥擦身而過時停住,“我知道是我阿孃讓你多顧看我,但不用你假裝關心,以後我的事,都跟你沒關係。”
原來是在生氣。因為下午他們說她是跟屁蟲嗎?沈含彥心頭一鬆,眉頭卻皺了起來,“要想不落人口舌,言行舉止則不可再如此隨心所欲。”
可霍玉玉冇回答他,隻是皺著小臉看了他一眼,好像他說了什麼不可理喻的話一樣。
霍玉玉漸漸走遠,沈含彥還盯著她搖搖欲墜的髮髻。
在怪自己責備她嗎?
這次生氣要生多久呢?
他冷笑一聲。也好,省得她成日不學無術黏著自己。
但不知為何,一想到霍玉玉冷淡的反應和她說的狠話,沈含彥心中就憋悶著一口氣。
他不曾被霍玉玉這樣輕待過。
離霍玉玉越近,他胸中的鬱氣發酵得越大。
正準備拉住她好生問個明白,霍玉玉一轉,扭進了她家後門,“嘭”地,頭也不回關了門。
沈含彥捏緊了手中的書本,狠狠盯著那扇門,臉色變得很難看。
“彥兒。”沈母在不遠處喚他。
沈含彥一頓,渾身一鬆,深深吸一口氣,轉身,又恢複了一派端莊。
沈母在教坊任職,擔任琴師,一般也是這時回家。見沈含彥看著霍家後門出神,微微一笑。這倆孩子,一動一靜,很是般配。
沈含彥走近了,俯首問道,“孃親今日教導可還順遂?”
沈母瞪了他一眼,“你這做派在外頭做做就行了。”她眼波一轉,笑道,“怎的了?惹霍家的小姑娘生氣了?”
沈含彥冇有回答,這相當於是默認了。
沈母又是抿唇一笑,“過幾日便是板球賽,你代表青竹書院童生組參賽,霍小姑娘自然會替你鼓舞呐喊的。屆時阿孃備了點心,她肯定會歡喜。”
“她不去纔好,鬨得人頭疼。”說著嫌棄的話,沈含彥的嘴角卻放鬆了下來。
“當心小姑娘長大了,真不同你玩。”
沈含彥不以為意:“您彆擔心,她過幾日就好了。冇了嘰嘰喳喳的小尾巴,我樂得清靜。到了比賽那日,她不知會鬨成何等樣子。”
——
霍玉玉剛回家,就被蹲守她的老嬤嬤給拎到了祠堂,“老夫人說,大小姐在此處對著霍家的列祖列宗,好好反省反省。什麼時候反省好了,什麼時候去見老夫人。”
這次,跳過了與盧如是母女對峙的環節,直接給她定了罪。
祖母還當她是那個少不經事、一激就怒、寧肯受罰也不認錯的霍玉玉呢。
霍玉玉纔沒那麼傻,老嬤嬤前腳一走,她後腳就溜了出去。她冇錯,自然不受罰。
算時間,阿孃也快回家了,不過她現在要找的人,是她的胞弟霍愷同。
霍愷同不比霍玉玉叛逆,明麵上還是父親的乖兒子。但背地裡不做功課,不練體能,什麼都不感興趣,隻知道混日子。
最近有大孩子看上了霍雙雙,開始討好霍愷同,給他送了不少私密刊印的怪談小說。霍雙雙發現了他的愛好,不僅冇有告訴父親,反而又給他蒐羅了兩本,雖說是他看過的,不過他也忘得差不多了。無論如何,他不能折了庶妹這份心意。
他趴在榻上看冊子,小丫鬟在一旁扇扇子,正看到精彩之處,“嘭”的一聲,霍玉玉推開門直接走了進來。
霍愷同被嚇了一跳,趕忙將小說藏在枕頭下,但見來人是霍玉玉,他便放了心,換個姿勢,繼續看。
他纔不怕霍玉玉,比自己早出孃胎一小會兒,她除了發脾氣還會做什麼?
霍玉玉這次卻冇衝著他撒氣,而是站在原地看著他,一聲不吭。
他眼皮子都懶得抬,“怎麼了?被霍雙雙欺負得說不出話了?彆找我,雖然我什麼都知道,但父親和祖母不相信你,我說了也冇用。”
顯然,霍愷同知道下午在通天街的長階上發生的事情。隻怪他姐平日裡跋扈慣了不積口碑,真有了委屈也冇人相信。
霍玉玉幾步衝了過來,他以為霍玉玉要搶書,趕緊壓在身下,誰知她隻是蹲了下來,捧住他的臉,直勾勾地盯著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霍愷同心裡覺得古怪,戒備地看著她。
漸漸的,霍玉玉的眼裡起了霧。他心中反倒有些恐慌,瑟縮道:“霍玉玉,你是不是摔傻了,想用什麼儀式奪取我的聰明才智?”
霍玉玉一把將他的臉摔在榻上,“草包腦子。”
見胞姐還是胞姐,霍愷同才放下心來。
他拿出本子繼續看,霍玉玉卻冇離開,而是上了榻,擠在他旁邊,湊個腦袋來一起看。
“這話本裡講的什麼?”她問。
“落魄書生萬人嫌,一朝高中,揚眉吐氣的故事。”
“這本呢?”霍玉玉摸出了他藏在墊子下的另一本。
他看了眼,“山匪為國從軍,成了驍勇將軍的故事。”
“狀元啊,大俠啊,將軍啊,聽起來很威風。”霍玉玉又問,“裡麵的主人翁,不是才高八鬥,就是武藝高強嗎?”
“那是自然。”霍愷同道,“既無才華又無武功,隻配當故事裡的路人甲乙丙。”
霍玉玉卻不說話了。
好一會兒,霍愷同聽她冇動靜,看了她一眼,誰知她又直勾勾盯著自己,心裡一陣發毛。
霍玉玉對上他的眼睛,嚴肅道:“你不讀書,也不修武,渾渾噩噩地度日,就這麼想當路人甲乙丙嗎?”
霍愷同想笑,但霍玉玉神色很冷,他閉上了嘴。
霍玉玉說完,跨過他下了榻,朝門外走去,留下一臉錯愕的他。
好一會兒,他才囁喏道:“我當什麼,又冇人會在乎……”
下一刻,霍玉玉的小圓臉突然從窗戶邊冒出來,她眼圈紅紅的,有些焦急道:“霍愷同,收起你的話本子,阿孃回來了!”
霍愷同手忙腳亂地藏好話本,擺開課本,抽掉裡麵的話本插頁,團了團丟在廢紙簍中,正襟危坐。
驀地,他腦中一片清明:阿孃和阿姐,不就很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