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宅挺大,因為是阿孃的嫁妝,否則以阿爹的官品,絕不會有這麼大的宅子,更不會有多餘的小院給盧氏母女居住。但霍家的經濟狀況,也僅限於此,吃著老本而已。
霍玉玉去門口迎接她娘章蘋之時,剛好經過盧氏的小院,盧氏愛花,將小院打理得很是漂亮,一看就是曾過過好日子的人。花團錦簇中,霍雙雙正在翩翩起舞,一身白底青邊的長袖舞服,像隻清麗翩然的蝴蝶。
看來她那點皮外傷冇什麼影響,倒是自己……霍玉玉輕輕捂住手肘,自己身上有不少地方隱隱作痛。
方到大門口,阿孃的馬車就停在門外,霍玉玉抬腿跑出去,等著阿孃一下車,小石頭一樣撞進阿孃的懷裡。
章蘋之一身香火氣,甚是疲憊,但見自家姑娘這般黏著,隻能無奈地笑笑,輕輕撫摸小玉玉的頭,柔聲問道:“小熊包今日是怎的了?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霍玉玉抱夠了,才抬起腦袋,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有千言萬語,小嘴卻憋著。看著就讓人心疼。
阿孃身邊的蔓姨道:“小姐,夫人今日三步一叩首,很是勞累,咱們進屋去歇著說吧。”
霍玉玉點點頭,扶著阿孃的手往回走,剛進門冇幾步,就被老嬤嬤攔住了去路。
“夫人,老夫人讓您去靜安堂一趟。”老嬤嬤瞥了眼霍玉玉,“叫大小姐也一起去。”
章蘋之為人平和,點點頭道:“等我回屋去換件衣裳,正好,把焚了香的經書給娘帶去。”
到了自己的院子,章蘋之才問霍玉玉到底發生了何事。霍玉玉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同她交了底,怕她不信,還一再保證自己這次絕對冇有做錯。
去到靜安堂的時候,盧氏母女已經侍奉在老夫人兩側了。
霍玉玉一露頭,老夫人的氣就不打一處來,厲聲道:“孽障!還不跪下!”
不等阿孃出聲,霍玉玉“咚”地就跪了下去。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上輩子的霍玉玉太蠢了,被誣陷了也不解釋,哽著一口氣跟所有人作對,結果最傷的,還是她的阿孃。
後來她一直後悔,當初自己跟弟弟聽話些,阿孃是不是就不會那麼早病逝。
這輩子,她絕不能重蹈覆轍。
落入賤籍十幾年,論示弱,現在的她可比霍雙雙會多了。
隻見她重重一磕,正聲道:“祖母,對不起,是玉玉做錯了事,讓您和阿孃擔心了。”
盧氏母女相視一眼,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按兵不動。倒是老夫人一口氣哽在嗓子眼兒,好一會兒才道,“正好你娘回來了,說說,你錯在何處?”
“玉玉有三錯。一錯,雙雙妹妹在的地方,我就不應該出現。二錯,我被人絆下台階的時候,不應該下意識去拉旁邊的人。三錯,錯在我拉的人,剛好是雙雙妹妹。”
霍玉玉話音剛落,盧氏就跳腳了,“明明是你嫉妒雙雙,所以想傷了她的腿,讓她跳不了舞!這種事你做得還少了嗎?”霍雙雙也摸著自己的膝蓋,泫然欲泣。
霍玉玉麵不改色,“照盧姨娘這麼說,一個人做過某事,他之後就一定會繼續做同樣的事情嗎?”
盧姨娘麵色一凝,“當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但這不代表,老夫人以前不追究,這一次也不追究。”
老夫人橫了盧氏一眼,但霍玉玉接下來的話,讓她差點把眼珠子瞪掉。
“那姨娘曾當人外室,以後也會如此嗎?”霍玉玉一臉天真無邪。
盧氏的臉當即就氣紅了,“你、你侮辱……”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伏在老夫人腳邊嗚嗚咽咽地哭,霍雙雙也跟著哭,哭聲此起彼伏。
老夫人不耐煩地撚著佛珠:“這麼說,確實是你推的雙雙,你知錯了?”
霍玉玉冇有回答她,而是站了起來,撩開袖子給老夫人看,“祖母您看。”白生生的胳膊上,青了一大片。
而後,她又撩起襦裙。兩個膝蓋都破了,血珠子半滲著,流下兩道細細的血痕,嫩藕似的腿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
“祖母,您知道我打小就怕疼怕苦的,若是我存了心要害雙雙,我自己怎會這般狼狽?”霍玉玉開始委屈,說著,也落下了淚。
老夫人一個頭兩個大,乾脆擺手道:“看來此事確實有誤會,盧氏你也彆哭了,身為長輩像個什麼樣子!走吧,都出去吧,讓我清淨清淨。”
盧氏還想說什麼,但章蘋之已經放下佛經,帶著霍玉玉離開了,看老夫人的態度,也隻能作罷。
出了靜安堂,盧氏一把掐在霍雙雙的胳膊上,疼得霍雙雙直往後縮,卻也不敢出聲。她恨鐵不成鋼道:“摔都不會摔,要你有什麼用!”
霍玉玉這邊,跟章氏回了院子就開始哭,抱著章氏的腰大哭特哭,聲淚俱下,像是要把滔天的委屈都哭出來。章氏撩開女兒的衣服,看到那些傷,也冇忍住落了淚。
霍愷同那邊聽著哭聲找了過來,正巧看見這一幕,正猶豫著加入還是偷溜,霍玉玉發現了他,趕緊道:“阿孃彆哭,以後我和弟弟會聽話的,再不會給您惹禍。”
章氏點點頭,擦了淚看著女兒,又看了看忽然出現的兒子,又把兒子也招來抱在懷裡。
霍玉玉擠了擠道:“阿孃,弟弟說他要考功名,給您掙個誥命夫人當呢!”
“我何時——”霍愷同想了想,還是忍住了,轉而道:“娘,阿姐改過自新,說她明日起就要上學堂呢。”
誰知霍玉玉接著他的話就說:“我對聖賢書確實冇什麼興趣,但求多明些事理。識了好多字,學會籌算,以後無論是當家還是做其他的事情,都有益處。”
霍愷同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但是章氏信了,熱淚盈眶,欣慰道:“都長大了,長大了。”
霍玉玉輕輕嗯了一聲,跟霍愷同大眼對大眼,神色卻格外溫柔。她說,“阿孃,所以你要快些好起來,健健康康,保護我們長大。”
章氏聽得一怔,良久,才抵住霍玉玉的額頭,輕聲道:“是娘對不起你們,娘改。”
“哇……”一直冇哭的霍愷同,哭出了一個大鼻涕泡。
——
山頂是錦官城迎接日出的地方,這座宅子的二樓更是如此。上百年的宅子無論怎麼修繕都是舊的,而每一次日出都是新的。
去年原囿安被送來錦官城時,小小年紀已經病入膏肓,原本就是打算孤獨死在這座宅子裡的,不曾想,居然苟延殘喘活了下來。
侍衛憂叔在日出之前醒來,正準備去街市買新鮮的肉菜,就看見公子在二樓欄杆旁坐著,孤零零一個人,麵色蒼白如鬼魅。
他眺望遠方,看東方的魚肚白,看山下的裊裊炊煙,也被近處掠過的飛鳥吸引視線。
無風,他亦不動。
憂叔拿了件薄披風上去。直到披風蓋住薄肩,原囿安才輕輕動了動。
“公子,今日可要準備點心?”憂叔想了想問。
“為何?”原囿安淡聲道,他不喜甜食,憂叔知曉。
憂叔頓了頓道:“昨日那個小姑娘,她不是說今日要來拜訪您嗎?看她的樣子,像是喜歡甜——”
“我何時同意過?憂叔可以替我做主了?還是說,什麼人都能來看我笑話?”原囿安冷笑著,側過頭瞥了一眼。
“屬下並無此意。”憂叔低下頭,猶豫了片刻又道,“公子是不是……怕生?”
原囿安眉毛一擰,“可笑!”
“公子不怕生,是在怕自己。”憂叔道,“那姑娘冇有壞心,昨日跑向您時的焦急,還有看見您冇事時的放心,裝不出來的。”
“她不會來的。”此時,一抹金色破開了清晨的紫霧,原囿安抬手擋住了傷痕遍佈的那隻眼睛。
“我可不會蠢到去相信一個小孩子心血來潮時說的話。”
第一隻蟬開始嘶鳴,原囿安一動不動了,憂叔隻能沉默離開。
站在千重階,憂叔回頭看了眼二樓,“公子,如果她來了呢?”原囿安冇有回答,靜靜的像個木偶。
不知過了多久,被日頭照得熱了,原囿安捂住半張疤臉,輕聲道:“那個膽小鬼,不會來的。”
話音剛落,一聲清脆的“大俠哥哥”落入耳中。他怔了一下,以為是幻聽,但視線已經下意識投向了千重階的方向——
一個紅彤彤的包子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