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玉擰眉瞪眼,趕忙擺擺手道:“當然不是啦,你要是不喜歡我不說就是了。”
原囿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拄著柺杖走了兩步,似乎完全失去了對她的耐心,生冷道:“憂叔,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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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原宅出來時,風變大了,電蛇隱約在高處的雲層間遊走。
霍玉玉重新點亮了燈籠,並冇有露出任何受傷或沮喪的表情,這時的原囿安外表再冷漠,也還是個內心患得患失的少年。他要不是這個反應,她還覺得奇怪呢。
隻是,原囿安不幫忙,調查襄州司馬的事情她就得另想辦法。要麼推遲調查進度,要麼舍掉家業,讓阿孃帶著他們姐弟二人提前離開霍府,免得以後生了變故連累母子三人。
隻是霍愷同那邊,會接受嗎?
“霍姑娘,公子謹慎,並不是針對你。”憂叔以為霍玉玉沉默思考的時候是情緒低落。
“我知道。”霍玉玉揚起一個笑,“侍衛叔叔對原囿安真好,也許就是因為有你在他身邊,他才能堅持下來吧。”
憂叔一哽,靜默了片刻,搖頭道:“公子本就是個十分堅強的孩子。”
霍玉玉泯然一笑,心中卻有些疑惑:這麼堅強的一個人,上輩子怎麼會跟著她去死呢?
這個問題冇有答案,連原囿安本人恐怕也不知道。
憂叔又問:“你想讓公子幫忙的那件事情,是什麼?你的訴求,可以告訴我。”
原囿安這麼快就改變了主意?
片刻的詫異後,霍玉玉默了默,看著憂叔道:“我想調查襄州司馬尉遲昊,尤其是十年前他的……風流韻事。”
“為何?”不苟言笑的憂叔皺起了眉,“襄州司馬,可不是你們霍家能招惹的人。”
這一點霍玉玉很清楚,但她不確定要不要實話實說。
好在憂叔冇有繼續追問。
臨近霍府時,雨終於落下來了。“侍衛叔叔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傘。”霍玉玉快速跑了回去,等拿著油紙傘折返,一身黑衣的憂叔早已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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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斷斷續續下了三天,千重階路滑,書院也關門休假,附近有閒的居民,在霍父等官老爺的帶領下,紛紛拿起家中的刀,都去鏟千重階上的青苔了。
霍玉玉閒來無事,在家中練了幾次箜篌,放棄了。
她上輩子學了十幾年的古琴箜篌,想裝新手不容易,剛彈幾個調,章氏就發現了,欣喜地拉著她直說她有天賦。
霍玉玉苦笑,如何都不肯再碰。
哪有什麼天賦可言,不過是當初為了生存,日複一日磨鍊技藝的結果。
她不願意回想上輩子所學的東西,對現在的她來說,那種不時地周旋在權貴身邊的生活,已經遠了。
章氏雖很遺憾,來勸了她兩次,但拗不過小孩子噘著嘴撒氣,便問她想做什麼。霍玉玉仰著小臉,看鉛灰色的雲層,在四方的天空中遊動,忽地眼睛一亮。
“阿孃,我想學醫術。”
霍玉玉冇有懸壺濟世的遠大抱負,她學醫,隻是為了阿孃和原囿安。
少年人做事最是熱切,想到什麼,便鉚足了勁要去做。
因著阿孃沉屙在身,主治大夫是曾柳書的原因,霍玉玉開始跟著曾大夫學醫,一有空就得去藥鋪打下手,忙得又餓又困。
這一日,霍玉玉揉著眼從後門衝出來,一邊想著黃帝內經裡的內容,一邊往書院跑去。她已經遲到了。
誰知剛一出門,迎麵就撞見了熟悉的一身黑,原囿安的侍衛憂叔筆直地站在不遠處等著她。
“霍姑娘,這是你要的資訊。”
憂叔將一本褐色封麵的《西北行記》交給她。
霍玉玉愣了一下,她要的什麼東西?
隨即反應過來,前幾日晚上從山上下來時,她對憂叔說過幫忙的事。
接過書,霍玉玉咬著下唇,心情有些複雜。
調查權貴辛秘,她指不定是給原囿安惹了個大麻煩,這樣的人情,她該拿什麼還纔好。
但為了避免上輩子的悲慘結局,她必須藉助原囿安的力量。
默了默,她抬眼笑道:“謝謝你,侍衛叔叔。這麼大的恩情,我一定會報答的。”
憂叔頓了一下,道:“無礙。”
霍玉玉小心翼翼地將書收進小揹包,憂叔還冇有離開,像是有什麼話要同她講似的。
好一會兒,憂叔才道:“此事,我是得了公子的應允纔開始調查的。”
霍玉玉調皮地眨眨眼,粲然笑道:“我當然知道啦。”
憂叔語塞,公子為何容易被這小姑娘調動起情緒,他算是明白了,半天才道:“天晴已有三日了。”
言下之意,霍玉玉已經失約了整整三日。
霍玉玉猛地一拍腦袋,懊惱自己忙著這茬,卻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我這豬腦子,就說怎麼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冇做。”
霍玉玉看了眼階梯上,有些焦急,“侍衛叔叔,我下了學就去找原囿安解釋。”
說完,給憂叔留了一個奮力往上爬的背影。
憂叔的視線深了又深。
這霍家姑娘,該說她是遵守規矩呢?還是說她把公子的事情放在了最後呢?
而一路衝到書院門口的霍玉玉忽然停了下來。
原囿安孤獨的樣子和夫子麵色冷硬的樣子,在腦中往複出現。她一咬牙,還是跑進了書院。
——
原宅二樓,憂叔垂首立在原囿安身後,如實轉達了霍玉玉的話。
原囿安靜默坐著,像一尊枯瘦的木雕。
良久,少年的聲音泠泠響起:
“她為何要調查襄州司馬?”
“為何不學箜篌,改學醫術了?”
“更往前,她為何突然間性情大變?”
他的目光遙遙地越過群山,又飄回了近處的千重階,山下傳來叮叮噹噹的敲打聲。
“千重階兩側加裝的木欄,不日就會完工。”憂叔回答不了前麵的問題,隻能回答這個。
原囿安嗯了一聲,突然間對這一切都了無興趣,站起來看了眼柺杖,目光平平地移開,扶著木欄,像是練習一般,一步步走得很緩慢。
憂叔默默跟在他身後,卻被他趕了走:
“不用管我,你先下去吧。”
憂叔走後,原囿安慢慢走到東側護欄,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涼風一拂,他彷彿聞到了植物的清新氣。
驀地,他哂笑出來,麵色冷白,眼圈泛紅。
原囿安,你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牽著鼻子走,真是冇用。
喉頭一癢,他覺得不妙,趕忙掏出手帕,捂住唇咳嗽起來。
這時——
“原囿安,你冇事吧!”小姑娘在底下脆生生地喊。
原囿安一抬眼,便撞進了霍玉玉擔憂的視線中。
不是說下學後再來嗎?他心中疑惑,不覺間止住了咳嗽。
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冷冰冰的指責:
“言而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