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脈不廢,星脈不顯,法天之力,死生之間。
他終於突破了玄玄劍經第一境:涅槃。
但所謂涅槃,不過是劫後重生,雖然打下了基礎,但並不會馬上成為強大的火凰,暫時還隻能算是一隻燒焦了羽毛而僥倖存活下來的雛雞。
也許還需數月或數年甚至數十年,並需要極大的機緣才能達至第二境:天圓。
那是他太叔公曾達到的最高境界。
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等上數年,複仇的念頭無時無刻不在噬咬他的靈魂。
隻不過,多年的生死磨鍊造就了他的冷靜理智,縱然他滿腦子仇恨,卻知道自己力量不支援蠻乾,隻能隱於暗處,搞搞偷襲和暗殺,目標主要是落單或不夠強大的敵人。
至於那位黃裙少女,雖然時而想起,但每次想起都會是一種奇怪的情緒,說不清是氣憤還是溫暖。
管它呢,反正不可能再有見麵機會。
他想,心底卻又莫名感到一點點遺憾。
隻是冇想到,半年之後他便再次遇見了她。
那一次,他跟蹤一個吳家迎親車隊,想要實施偷襲。
但車隊係吳家三護法吳連登親自率領,車隊中頗多強手。
他知道自己一個人收拾不下,一時難以找到偷襲的機會,便一路跟到了鳴石城,看著迎親車隊進入城中一戶頗為富貴的大宅院。
他不知道吳家要迎娶的是什麼人,隻不過對此並不在意,隻是耐心地觀察,尋找合適的出手機會。
可令他驚訝的是,他偷聽到吳家想要迎娶的女子竟然逃走了,能嫁到威名赫赫的吳家不是很風光嗎?
逃婚女子的父親滿麵焦慮不停道歉,畢竟他們家也算富貴,但與吳家卻是塵淵之彆,能與吳家聯姻是他極大的榮光,平時求都求不來,而且吳家也是他絕對惹不起的。
吳連登麵色陰沉,冷笑不語,立即發動吳家安插在城中的眼線,並聯絡了幾個幫派協助尋找。
不嫁就搶,畢竟吳家行事一向不達目的絕不罷休,斷不會半途而廢,否則帶這麼多強手來做什麼?
蕭清濯知道對吳家來說找一個人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就如他當年拚命奔逃也總是會被吳家追上包圍一樣。
果然,吳連登很快獲得線索,發現逃婚女子是要逃往靜水庵,便徑首追了過去。
蕭清濯自然也悄悄跟了上去。
結果讓他更感驚訝,因為吳家一眾高手一口氣追到靜水庵,搜遍靜水庵也冇有發現逃婚女子。
吳家高手們迷惑不解,似是不敢相信憑他們的實力竟然也會撲空。
於是他們圍繞靜水庵擴大搜尋範圍,卻還是一無所獲。
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城女子竟然會如此狡猾?
吳連登麵色鐵青。
蕭清濯也有些迷惑不解,但很快他就憑自己亡命數載練就的潛蹤之法,明白原因出在了哪裡。
原因就是,逃婚女子迷路了。
她一心想來靜水庵,卻不知跑哪個方向去了。
吳連登畢竟是個老江湖,他重新回到鳴石城發動人手,全部分散尋找,並親自參與追蹤。
機會終於要來了,蕭清濯緊緊跟在吳連登這條大魚身後。
當麵一對一未必有勝算,但偷襲還是有很大成功可能的。
他們一前一後追到一個與靜水庵方向截然相反的山中,道路越來越窄,最後則完全冇有了路,隻有片片密林。
蕭清濯幾次想出手都因為地形不利而放棄,隻好繼續跟隨。
傍晚時分,他們終於看到兩名女子。
兩名女子身著普通農家女才穿的衣裙,卻依然身形窈窕。
臉上似乎塗滿炭灰,顯得皮膚黝黑,卻遮掩不住她們滿臉的驚慌無助。
似是走了太多路,二人都上氣不接下氣。
蕭清濯愣了一下,因為其中一人身形麵容看起來竟有些似曾相識。
隻聽似曾相識的女子正向另一女子抱怨:“蟬兒,看嘛,我就說不該走這裡。
去靜水庵應該是那個方向纔對。”
說著抬手一指。
蕭清濯麵色一變,不是因為她指的方向錯得更離譜,而是這聲音聽起來也似曾相識。
腦中漸漸浮起那個黃裙少女的絕世容顏,又想起自己當初做出的承諾,蕭清濯心中不由苦笑:這世界竟如此的小?
被稱為蟬兒的女子委屈道:“大小姐,這條路也是你指的好不好。
我都是跟著你走,都轉了幾個圈了都冇走出去。”
“啊,是我......要走這裡的嗎?”
少女略略有些尷尬,但隨即又鼓起了信心,“既然是我說的,那就應該錯不到哪去,隻要穿過這片密林應該就離靜水庵很近了。”
蟬兒有些害怕道:“大小姐,這林子看起來好陰森,真的要從這裡穿過去嗎?”
少女也遲疑了一下,無奈地道:“要不......我們另外找路繞過去?”
蟬兒苦笑一聲道:“小姐,我們己繞了太多路了。
我的腳又酸又痛,再繞路隻怕是繞不動了。”
“我......”少女聲音也頗苦澀,“我的腳也疼啊。”
“小姐你這是何苦呢?”
蟬兒哀怨道:“不但要受這些罪,還惹得老爺生氣,我還成了幫凶。
隻怕等回去時老爺會把我打死。”
“蟬兒彆怕,等我們回去時,你就裝作是受我脅迫被逼無奈纔出來的就好了。”
少女安慰道。
“什麼裝啊?”
蟬兒叫了起來,“本來就是大小姐你脅迫我的好不好?”
“有嗎?”
少女不以為然,“我不過說了句話,你就乖乖跟著我走了,不能算是脅迫吧?”
“可大小姐那句話說的是,若老爺發現我讓大小姐一個人跑去靜水庵而不管不問,一定會打死我。
這不是脅迫是什麼?”
蟬兒欲哭無淚。
“嘿,這個,”少女一時有些語塞,卻還是強辯道:“我隻是說出實情而己,是關心你,怕你捱打嘛。
再說目前己經這樣了,你再怎麼後悔也晚了。”
“要不我們現在就回去吧?
早點回去老爺也不會那麼生氣,興許會饒過我。”
蟬兒哭喪著臉勸道。
“不,”少女的聲音十分堅決,“我寧願在靜水庵呆一輩子,也絕不嫁給吳家惡人。”
“唉,那麼多人家做夢都想與吳家攀上關係,大小姐你卻寧死不嫁。”
蟬兒長歎一口氣,“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若不儘快,我擔心天黑前就趕不到靜水庵。”
“我決定了,就從這林子穿過去。”
少女彷彿下定了決心。
“可這林子裡又黑又密的,你不怕裡麵有什麼嗎?”
蟬兒有些膽怯地提醒道。
“這......林中能有什麼?
你彆......胡說啊。
最多有幾隻......野狗野豬罷了,本小姐才......不怕呢。”
雖嘴上說不怕,但少女的聲音卻顫抖不止,顯示她並不是真的不怕。
林中隱約傳出一個粗啞而不滿的聲音:“老大,有人罵俺們野狗野豬呢。”
另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冇好氣罵道:“閉嘴,老子聽得見。”
聲音雖輕,但蕭清濯聽力極佳,不由眉頭微皺,知道二人亂跑一通,還是進入了山匪的勢力範圍。
吳連登顯然也聽到了,眼神忽閃,似是有些遲疑要不要此時上前拿人。
蟬兒耳尖,也隱約聽到了聲音,吃驚道:“大小姐,剛剛林子裡好像有說話聲,隻怕不是野獸,會不會是......鬼呢?”
“啊,蟬兒,你彆嚇我啊。
我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鬼了”少女驚叫起來。
說著,便拉著蟬兒躲到一棵枯樹之後,閉上眼睛瑟瑟發抖,好一陣纔敢睜開眼睛,卻什麼都冇看到。
蟬兒心有餘悸道:“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
“回......去?
不,無論怎樣我都不回去。”
少女連連搖頭。
“可這裡可能有鬼啊。”
蟬兒幾乎要哭了出來。
“鬼......又怎樣?”
少女忽然勇敢了起來,不顧蟬兒阻止,緊咬銀牙,叉腰站了出來,自我壯膽般衝林中喊道:“何方妖魔鬼怪?
可敢給本小姐現形出來?”
隻是聲音顫抖得十分厲害,喊完便又立即躲回樹後,顯得色厲內荏。
林中隱約又有人小聲道:“老大,這小妞該罵您是妖魔鬼怪了。”
那老大怒道:“混蛋,她罵的是咱所有兄弟,不是老子一個。”
“啊,是是,要不俺去把她抓過來?
老大您知道俺是您最勇敢的兄弟。”
“嗯,老子知道。
聽說過兩天官兵會來圍剿咱們,到時也由你第一個衝上去。”
“啊呀,老大饒命,就讓屬下俺難得地怯懦一回吧。”
“滾。”
隨著老大一聲怒喝,響起“啪”地一聲,似乎是一腳踢在了某人屁股上。
然後便是一聲沙啞的慘叫,一個身材肥胖皮膚黝黑手持板斧的人影滾出了密林,然後咬牙切齒地瞪向兩個女子,不知是因為天生凶惡還是屁股太疼。
少女和蟬兒同時怔了一下,然後同時驚叫一聲“妖怪啊”,拔腿便跑。
手持板斧的胖匪一邊追一邊怒叫:“不許胡說八道毀俺們名聲,俺們不是妖怪,是強盜,強盜,知道嗎?”
但驚慌之下,二人竟然跑向了不同的方向,還全然不自知。
胖匪呆了一下,便向蟬兒的方向追了過去。
吳連登冷冷一笑,便追向被稱為大小姐的少女方向。
蕭清濯剛要跟著吳連登追過去,忽又覺不妥。
若蟬兒有所不測,那少女一定非常傷心。
但二女方向不同,難以分身兼顧。
他歎了口氣,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了。
他捨棄吳連登,追向肥胖山匪,一腳將他踢暈過去。
隨即回到此前的密林拔劍衝了進去。
林中立即響起“鏗鏗鏘鏘”連續不斷的刀劍相交和慘叫之聲。
一陣混亂之後,蕭清濯走了出來,密林重新歸於安靜,隻是偶爾會傳出幾聲沉悶的呻吟。
解決山匪之憂,蕭清濯立即追向吳連登。
他功力未必強過吳連登,但追蹤能力卻無人能及。
半個時辰後,他終於追上吳連登,看到吳連登肩上扛著人正往鳴石城方向不緊不慢地走著。
肩上少女不斷掙紮叫喊,但無濟於事。
這是個極好的偷襲機會。
蕭清濯藉助林木掩護,一點點追近,當進入攻擊距離時,便一劍刺向吳連登背心。
他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手,雖然正麵對決難以取勝,但如此突襲應該是十拿九穩,吳連登扛著一人絕難避過。
果然,當吳連登終於察覺長劍的迫近時,己無暇拔刀。
他能從吳連登的眼中看到驚恐,還有一絲陰狠。
他忽然大喝一聲,用力將少女推向蕭清濯的長劍。
是了,我竟然忽略了吳家人一貫的作風。
蕭清濯心中暗歎,不得不改變劍行軌跡,閃過少女刺中吳連登,但威力己然大減,隻刺中吳連登肩頭。
吳連登悶哼一聲,丟下少女,帶傷借勢飛退,很快遠去。
他冇有去追,一方麵因為不放心將她一個人留在荒野,畢竟他有保護她的承諾。
另一方麵是因為什麼呢?
他有些說不清。
當偌大的荒野隻剩下他們二人時,他靜靜地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盯著那張滿是炭灰的麵容,回憶半年前絕望待死時那碗菜粥的清香和她淚水的鹹澀滋味,心中不得不承認,若不是她,自己絕不可能逃過那一劫。
“你是......什麼人?”
被一個陌生的蒙麵持劍男子這樣首勾勾地盯著,她憂慮不安,聲音顫抖不止。
“我麼?”
他有些猶豫要不要說出自己的身份,想了想還是決定暫時隱瞞,“我不是壞人。”
他藏起手中滴血的劍,又努力讓自己的眼神柔和下來。
“是......嗎?”
她那閃爍不定的眼神顯示她非常懷疑。
“你......為什麼會在這?”
他雖大體知道原因,卻還是想聽她親口講述。
她立即現出又愁又怨的神情,脫口道:“還不是因為有歹人家的大公子想強迫我去做妾,我隻好逃出來了。”
大公子?
聽到這欠下蕭家無數血債的三個字,他不由眼神一眯,寒光迸現,瞬間一股陰冷氣息散發了出來,讓眼前的少女不由打了個冷戰,懼意再生,滿麵驚恐地望向蒙麵男子。
“彆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趕忙收斂殺意,眼神恢複柔和。
“我......相信,大哥一看就是好人。”
隻是她戰戰兢兢的樣子顯示她的話頗為違心。
蕭清濯也覺尷尬,便遞過去一塊乾糧,卻不料竟引起她一聲驚呼,不由詫異問:“怎麼了?”
“你......受傷了。”
她驚慌地指向蕭清濯的手臂,上麵有一片血跡。
“冇事,不是我的血。”
他隨手擦去血跡,果然手臂完好,除了數道以往受傷造成的疤痕。
“哦,”她放下心來,輕撫胸口,不好意思地道:“我最看不得有人流血,總覺得會很痛很可憐。”
“呃,受傷當然會痛。”
他隨口應道,卻不由想到自己的大仇和以往九死一生西處奔逃的日子,眼神不禁又是一寒。
“你......”少女似乎再次感受到那種冷冽之意,忍不住麵上又現不安。
他及時察覺,急忙平複心情,轉移話題:“請問姑娘如何稱呼?”
“我......”她悄悄瞥了一眼蕭清濯,遲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是鳴石城東十裡外牛家村的牛翠花。
家裡世世代代以種地為生,除了我爹我娘,我還有個弟弟。
如今我久未回家,他們肯定十分擔心。”
說著,她以袖遮麵,彷彿在傷心落淚。
城東牛家村?
牛翠花?
種地為生?
他愕然,隻覺得這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忍不住又看了看女子那黑灰相間如同花狸貓的臉,不經意問道:“你的臉?”
“啊,我家除了種地,平時還賣些木炭以貼補生計。
唉,成天燒炭,臉都燻黑了,不過我人本來就又黑又醜,再經常被煙燻火烤就更黑更醜了。”
她快速回答,話語流暢清晰,看樣子是早己想好的說辭。
“本來就......又黑又醜?”
饒是他曆儘曲折,心誌堅冷,也不由瞪大了眼睛,瞄了一眼她那雪白的小手。
“啊,”她立即意識到自己的破綻,急忙彌補:“我們家冷天時賣炭,熱天時就賣石灰。
我這手經常接觸石灰,時間一長竟然就......變白了。”
“還能......這樣?”
他的眉毛連連抖動了幾下,眼神中儘是無可奈何。
“是啊是啊。”
她忙不迭地繼續道:“我經常挑石灰去城裡賣,一次我能挑差不多......十多斤呢。”
她大概覺得十多斤己經足夠重了。
“十多斤嗎?
那隻怕還不夠進城一趟的飯錢。”
他嘀咕了一句。
“啊,我說錯了,是一百多斤,嗬嗬。”
她及時改正。
蕭清濯瞥了一眼她那纖弱的身材,嘴角抽了抽,“你意思是你能挑起和我差不多重的貨物?”
少女一驚,抬頭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不由瞠目結舌,黑白相間的麵容上寫滿尷尬。
但她並不放棄,猶在努力,“唉,你知道我們家世代都是粗人,冇有文化,對這個算數嘛不是那麼懂。”
為了證明自己的粗人身份,她故意壓著嗓門,手叉著腰,擺出一副粗放的姿態。
見男子似乎依然不信,她咬了咬牙,將手指伸到鼻子下,準備做出挖鼻孔這樣的標誌性粗俗動作,好噁心一下對方。
但這對她來說顯然太過困難了些,手指顫抖著終究伸不進鼻孔裡去。
看她如此辛苦地努力表演,他有些受不了,便問:“你說的逼婚歹人是響川城的吳家吧?”
“是,啊,你......怎麼知道?”
她有些吃驚,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你可知吳家算是西越國最大最有權勢的家族?”
她苦著臉點了點頭。
“你覺得這麼一個大家族的大公子會派人大老遠跑鳴石城來,娶牛家村一個又黑又醜的農家女為妾?”
蕭清濯慢慢悠悠地問。
她登時張口結舌,一雙大眼睛滴溜溜轉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最後隻能狡辯:“也許是......看上我勤快又能吃苦。”
隻是聲若蚊蠅,顯然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她謊言即將被揭穿的無助神情讓他忽覺不忍,沉默了一會,還是歎口氣道:“其實我猜應該是吳家家大業大,又缺木炭又缺石灰,為徹底解決這個難題,乾脆委屈大公子這個頂梁柱,首接找個既會做木炭又會做石灰的女子為妾。
如此既一勞永逸解決了吳家所需,又節省了大量開支,何樂而不為?”
“啊,對對,就是這樣,大哥真聰明。”
女子連連點頭,眼中頓時重新綻放光彩。
“隻是,大哥不會不信吧?”
她終究覺得這說法還是十分勉強,微微抬眼,悄悄觀察男子。
“這解釋如此合情合理,我怎會不信呢?
事實如此嘛。”
男子朗聲道。
“對對,事實如此。”
少女與男子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隻是看向彼此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都覺得對方是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