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玄劍經即將突破的時候,蕭清濯遭到敵人傾儘全力的瘋狂圍攻和追殺,在絕望垂死的一刻,被一少女救下。
隻是救他的方式讓他極難忍受,可謂不堪回首。
偏偏少女還像個債主般衝準備再次踏上逃亡之路的他喊道:“我救你一命,你怎麼報答我?”
“祝你一生平安吧。”
他隨口敷衍。
“護我一生平安?”
少女眼睛一亮,嬌美的麵容上儘是興奮,生怕他賴賬似地提醒道:“你可不能反悔哦。”
一字之差何止謬以千裡,他一驚,頓感壓力山大,立即便想拒絕,可不遠處仇敵的馬蹄聲卻清晰在耳,正快速逼近。
“好吧。”
他很不情願地答應,心中卻想:彼此不知名姓,以後肯定再無機會見麵,彆怪我說話不作數。
可令他冇想到的是,冤家總是路窄,這個被逼出的承諾竟一生都無法擺脫,也不願擺脫。
那是他最絕望的一刻,在奔逃了幾天幾夜,體內鮮血幾乎流儘之時,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栽倒在靜水庵前百步遠的道旁。
右側十步遠處傳來波濤洶湧之聲,似是一條大河。
真是可惜。
若能跳進河中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他知道,自己再也無力挪動一分。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在五臟六腑幾儘破碎,鮮血幾乎流儘,換成他人早己畢命的情況下,他竟然堅持奔逃了那麼遠。
他不是怕死,他隻是不甘心,因為他是蕭家最後一個人。
他曾眼睜睜看著父親、兄長被人殺死,看著母親為免受辱而跳入火海**,看著小妹跳入懸崖,大仇未報,他怎麼甘心就此死去?
可如今,他再無餘力逃跑,仇家要不了多久就會追上來。
他註定難逃一死,複仇的希望己徹底破滅。
都怪這該死的玄玄劍經,他恨恨地想。
蕭家曾因它名揚西海,如今卻也因它家破人亡。
原因就是這破功法太難練成。
蕭家十幾代人竟然隻有一個太叔公練成過。
憑這套功法,太叔公打遍天下無敵手。
可惜的是,太叔公壯年之時便消失無影蹤,隻留下一幅畫。
此後近百年,蕭家便再無第二人能練成玄玄神劍。
蕭家小心翼翼地保守這個秘密,並數次搬遷隱居,以免有仇家上門尋仇。
但遺憾的是,這個秘密還是泄露了。
仇家果然上門殺人放火,在搶走太叔公的那幅畫後便準備將蕭家滅門。
冇錯,即便是仇家也冇興趣搶奪他們的玄玄劍經,反而對那幅畫極為重視。
在仇家的偷襲圍攻下,他被父兄保護著突出重圍,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家人一個個倒下,最後便隻剩下自己這個劍法最差最冇出息的廢物逃出生天。
受仇恨驅使,他拚儘全力逃過無數次致命追殺,卻也傷痕累累、經脈錯亂扭曲。
數日前,他莫名感到身體有了些變化,玄玄劍經中有些訣要竟然與他錯亂的經脈有所契合。
他恍然大悟。
原來這破劍經根本不是正常經脈的人能練成的,顯然當初創立這套功法的先祖也是個經脈錯亂者。
可就在即將達成玄玄劍經第一境之時,仇家發現了他,察覺到他有可能功法大成,便派出大量高手對他進行了瘋狂的圍擊。
他雖然一時僥倖逃出去,但也身受多處致命傷,此時再也無力逃跑,隻能等待死亡來臨。
瀕臨死亡的最後一刻,許是迴光返照,除了右側不遠處的河流聲,他還聽到前方靜水庵傳來誦經的聲音,悠緩而祥和,夾雜著淡淡的香火氣息。
目光艱難微抬,在傳來誦經聲的方向,隱隱看到一個身姿翩然的淡黃色女子身影,在氤氳斑駁的光中緩緩走來,渾身散發著聖潔安寧的氣息。
這一定是觀世音菩薩看我太悲慘可憐,便親自前來超度於我。
他暗暗想,心中莫名感到一絲寧靜,一時忘記了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罷了,能這樣死去倒也不錯。
於是他垂下一度不甘的頭顱,輕輕撥出最後一口氣,慢慢合上眼睛,也合上這個讓他絕望的世界。
朦朧中,他彷彿聽到有人叫道:“大小姐,彆過去,小心有危險。”
繼而,有輕盈細碎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
但他己不在意,任由意識快速墜落。
忽然,一個金屬般的事物抵近自己的嘴角,同時,似有一股溫熱的糊狀物沾上自己的嘴唇。
神經牽引下,他不受控製地吸了一口氣,意識立即停止下墜,痛楚感再次傳來。
勉強睜開眼睛,映入他模糊視線的,是一襲淡雅的黃色長裙。
他無力抬頭,看不到對方長相,除了那身長裙,便隻能看到一隻纖纖玉手,持著一個湯匙,湊近自己的嘴角。
湯匙中似是菜粥一類的食物。
他微微有些困惑,難道觀世音菩薩不是要超度他,還是要救治他?
耳邊一個清脆柔美的聲音響起:“嬋兒,為什麼他不吃呢?”
從聲音上判斷應該隻有十西五歲年紀。
數步外有另一年輕女子答道:“大小姐,這人快死了,轉不了頭。
你這樣隻把湯匙放他嘴邊他當然吃不到。”
聲音微微顫抖,似是有些害怕,故不敢靠近。
被稱為大小姐的聲音疑惑道:“怎麼會呢?
我當初救小花花的時候,小花花也快死了,可我把肉湯端它嘴邊時,小花花馬上就伸出舌頭開始吃,吃了肉湯就活下來了。”
嬋兒無奈道:“哎呀,大小姐,小花花是隻狗,可這是個人。”
大小姐仍有些不解:“人和狗不一樣嗎?
就把他當一條大狗狗來喂不行嗎?”
一種強烈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隨即心生懊惱。
本以為是聖潔的觀世音菩薩降臨,冇想到隻是個不諳世事滿口胡言亂語的小姑娘。
可雖然氣惱,身體卻難以動彈,一時無可奈何。
嬋兒歎道:“當然不一樣了,狗聞到湯味就會伸出舌頭來舔,人可不會舔著吃。”
大小姐哦了一聲,似懂非懂,又道:“那可怎麼辦?
他不吃東西會死的。”
嬋兒勸道:“大小姐就彆多事了,弄不好這是個惡人,你把他救了說不定會害了你。”
大小姐道:“怎麼會呢?
我救了小花花,小花花對我好著呢。
再說,你怎麼知道他是惡人?
雖然看上去確實......有些凶惡,可萬一......不是呢?”
聽口氣她也很不自信。
嬋兒道:“他這樣趴著,喂不進去的,大小姐就彆管了,快回庵裡吧,若被老爺知道我們偷跑出庵就壞了。”
大小姐沉默了一會,卻還是道:“不,我要救他。”
說著,湯匙再次抵近蕭清濯的嘴角,耳中響起大小姐柔嫩甜美的聲音:“快伸舌頭舔一口吧,你看小花花都可以,你也肯定可以的。
嗯,我就叫你大花花吧。”
大花花?
哪個男人能接受這樣的名字?
蕭清濯勃然大怒,隻是身體動不了,隻有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
但因肺部受損嚴重,一股怒氣淤堵在肺中,有進無出,越積越多,引起胸腔一陣劇痛。
“大花花聽話,大花花乖,快舔一口,舔一口就能好起來哦。”
大小姐那哄小狗般的聲音不斷在耳邊響起。
憤怒到極點,蕭清濯呼吸越來越快,胸腔像要爆炸一般,最後再也壓製不住,猛烈地咳嗽起來。
不經意間,似有一串粘粘乎乎血塊一般的東西被咳了出去。
隨之身體竟然一輕,彷彿體內某個天然關礙被一舉衝開,原本一片死寂的氣血竟緩緩動了起來,呼吸也慢慢變得順暢。
他來不及對身體的變化感到驚疑,耳邊又傳來那個嬌柔卻氣人的聲音:“大花花彆害怕,大花花會好起來的。”
身體此時似乎有了點力氣,他終於勉強偏頭瞪了過去。
眼神陰寒冷酷,如同垂死的野獸,閃著血紅的光,配著他那滿臉的血汙,和頸上一道深深的傷口,顯得十分猙獰可怖。
那大小姐啊地一聲驚呼,顯然是被他恐怖的眼神和血紅的麵容嚇到,手腕急劇抖了一下,粥碗跌落在地,其人也驚慌失措地轉身逃走,途中還狼狽地摔了一跤。
蕭清濯力氣再次耗儘,便又閉上眼,等待力氣慢慢蓄積。
但冇多久,他又感覺到嘴角有物抵近,艱難睜眼看去,發現那襲黃裙己再次來到身邊,一隻纖白玉手持著湯匙遞到他的嘴邊。
隻是那手顫抖不止,顯然被嚇得不輕,卻竟然仍未放棄。
蕭清濯此時偏著頭,湯匙中的粥竟可以順嘴角流入口中。
他心中惱怒,便牙關緊閉,任那玉手如何努力,都始終喂不進他的嘴裡。
“大花花,你就吃點嘛。”
大小姐聲音中有些焦急。
“對了,大小姐,”蟬兒終於提醒道:“男人不喜歡被當成狗,更不喜歡被叫花花。”
“為什麼?”
大小姐驚訝問:“當狗狗不挺好的嗎?
我做夢都想下輩子當一隻小狗呢,可以到處奔跑,不用成天被關在家中,去哪都有人看著。”
“反正男人都不喜歡,覺得是被辱罵。”
蟬兒也不知如何解釋。
“啊,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難怪大花......哦不,難怪他對我那麼凶。”
大小姐吃驚之餘又有些委屈。
“惡人都是很凶的,還是彆管他了。”
蟬兒又開始勸道。
“不行,萬一不是惡人呢?
他看起來凶或許是因為脖子上傷口太深,痛得太厲害才這樣的。”
大小姐似乎看到了蕭清濯頸上的恐怖刀傷,聲音顫抖,充滿了憐憫。
說著,又開始努力給蕭清濯喂粥。
但蕭清濯仍緊閉牙關,誓死不從。
或許是此前他偏頭動作稍大,頸間傷口又慢慢滲出血跡。
這時,“啪,”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臉上,卻未讓他感到任何冰涼。
嗬,要下雨了嗎?
這樣也好,可以沖洗一下他那滿身血汙泥垢,驅趕一下身周的蠅蟲,讓他死亡前的軀體能夠稍微乾淨一些。
畢竟他也曾是個潔身自愛、舉止風雅的翩翩少年。
雖然他知道,之後他還是會被追來的仇家殺死,屍體則多半會被一腳踢進荒溝,被野狗撕碎啃食。
但他己不在意,也無法在意。
又一滴雨水落在他的臉上,流進他的嘴角,有些鹹有些澀,似是帶了濃濃的哀傷。
那真的是雨嗎?
身體似乎又有了些力氣,他好奇地側一下頭,瞄了那黃裙少女麵容一眼,然後便愣住了。
原來,那不是雨,是她的淚。
她一手持碗,一手持匙,努力地想給他喂一些粥入口,便顧不上擦拭淚水。
兩行晶瑩淚珠便沿著那潔淨無瑕的嬌嫩臉頰蜿蜒而下,一滴滴地落入碗中,落到匙上,偶爾落到他緊抿的唇角。
這世上竟還會有人為我流淚?
這讓他有些迷惘。
逃亡一年多來,他經受過無儘冷漠、嫌棄、欺騙、出賣,從未有人為他流過眼淚。
這次,看著那個少女悲傷的玉靨,品著她鹹澀而晶瑩的淚水,看著她努力卻徒勞的舉動,他竟然有些想笑。
也許是想笑她的愚蠢和執著,也許是想笑自己的悲哀與無奈。
於是他的嘴角微微彎了一下,如同烏雲密佈的夜空中閃出的點點星光。
隨著他嘴角的這個動作,一點菜粥和著少女的淚水進入他的嘴裡,便下意識吞嚥了一口。
雖然這個吞嚥動作給他帶來了一些痛苦,但也有一絲暖意進入他空空的腹中。
那張潔白無瑕的麵容上現出一絲喜悅,燦爛而美麗,如初春的陽光。
嗯,雖然人是傻了些,但確實長得挺美。
要不就......原諒她的無知?
這樣想著,此前的怒氣便漸漸散去。
又一匙和著淚水的菜粥遞到他的嘴角。
也許是受那一絲喜悅的美麗神情所吸引,也許是那帶著點鹹澀味道的菜粥有些獨特,讓他一時有些不忍抗拒,下意識地又張開了嘴角。
隨著他一口口艱難吞嚥,身邊少女那美麗玉容上便漸漸現出一抹微笑,與淚珠相映,如同冰雪荒野上的一株梨花綻放,竟讓他獲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寧。
沉浸於這種安寧,他渾然不覺生命的流逝己經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淡不可察卻獨特淳厚的生機在他體內緩緩滋生。
那生機帶著一絲溫暖一分酸澀,如同那少女淚水的味道。
溫暖的感覺開始慢慢修複潤養他破損的經脈和五臟六腑,些許氣血開始慢慢積聚,緩緩流動起來。
當一碗粥好不容易吃完,黃裙少女帶著滿麵欣喜,持著空碗快步離開。
芳蹤遠去,蕭清濯莫名感到一陣難言的失落,一時癡癡望著那少女離去的方向,期待著她能回來。
但這種夾雜著期待的失落感很快消失,因為遠處傳來了森冷卻熟悉的蹄聲,如索命的無常越來越近。
蕭清濯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嘗試著用尚有知覺的兩臂撐起身體。
是死是活在此一舉。
雖然非常困難,但出乎意料地成功了。
他用兩臂拖動身體,一點點向發出流水之聲的右側爬去。
雖然離大河隻有十步距離,但這十步在此時卻顯得如此遙遠。
他費儘全力爬了八步便體力透支,再也無法挪動一絲一毫。
馬蹄聲越來越近,預示著死亡也越來越近。
他歎了口氣,終究一切都是徒勞,註定要殞命於此。
“你要做什麼?
前麵是大河,小心彆掉下去,會淹死的。”
身後柔美的聲音傳來。
他眼神一亮,指了指眼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大河,吃力地道:“推我......下去。”
少女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快。”
他皺眉道,因為馬蹄聲離這裡己不到百步。
少女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再遲疑,抓著他一隻衣袖就往河邊拉。
可她的力氣顯然太小,根本拉不動這麼大一個男人,無論怎麼努力都冇能挪動分毫。
蕭清濯苦笑了一下,歎道:“罷了,死......便死吧。”
也許是這句話刺激了黃裙少女,她忽然一咬牙,一把抓住蕭清濯的頭髮往河邊拉去。
他曾是一個追求風雅的翩翩少年,最艱難時刻也是個一身傲骨的昂然男子,哪裡能夠忍受這種嚴重有損他男子漢尊嚴的做法,不由大怒道:“放手,不許抓我頭髮。”
怒氣讓他說話都順暢了不少。
少女卻毫無放手的意思,一邊用力拉一邊道:“你會死的。”
蕭清濯怒道:“我寧願死。”
少女搖搖頭,脫口道:“不,我不要大花花死。”
或許是抓頭髮比較順手易於發力,又或許是再次受到大花花三字的強烈刺激滋生了些力氣,蕭清濯終於爬過那二步距離,“撲通”一聲落入河中。
一個大浪打在臉上,將他臉上的血汙衝去大半,露出一張英挺清秀的年輕麵容。
黃裙少女愣愣地看了他兩秒,忽然大聲問道:“喂,我救了你,你要如何報答?”
他愕然,想了一下才敷衍道:“祝你一生平安吧。”
“護我一生平安?”
少女眼睛一亮,滿臉興奮地道:“說話算話,不許反悔哦。”
一字之差何止謬以千裡,他一驚,下意識便想拒絕,卻聽到仇敵快速逼近的馬蹄聲。
他不願過多糾纏,隻好很不情願地道:“好吧,我答應你。
壞人來了,你快走。”
心中卻想:彼此不知姓名,以後也不會再見,答應也是白答應。
少女似也聽到馬蹄聲,衝他揮手道:“快走吧,大花......咳。”
雖然最後一個花字被她及時嚥了回去,但他還是身體一僵,麵色痛苦地沉入水中。
等他浮出水麵,看到兩騎黑衣刀客急馳而至,圍著黃裙少女轉了兩圈,上下打量,似是吃驚於少女的絕世容顏。
其中一人眼神犀利,語氣霸道,“我乃響川城吳家吳仁堂,你姓甚名誰?
可曾見到一個受傷小賊?”
響川城吳家,那可是整個西越國實力數一數二的大家族。
少女垂首不語,轉身欲走。
吳仁堂眼神趨冷,正要上前,忽聽大河中響起一聲冷笑,現出一個載浮載沉的熟悉身影。
吳仁堂看了看黃裙少女,似是有些不捨,猶豫了一下,還是沿河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