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人!”
“滾開!”
謝勉一腳將攔路的獄卒踹開,急急地朝柳相容奔去,臉上一時亂了分寸。
“相容……”入獄不過三日,那個曾經才略無雙、明豔動人的女子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人不人,鬼不鬼。
謝勉堅如磐石的心,不期然有了一絲鬆動。
他的手浮在她臉前,看著她渾身是傷甚至想碰都不敢碰她,平時的冷漠沉穩儘數消失,總算露出幾分淺薄的緊張。
“謝大人大喜的日子,不在成婚現場招待賓客,來這醃臢的牢房做什麼?”
突兀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陸晚冬抱著手臂一臉諷刺地盯著他,絲毫不怕得罪他這個當朝新貴。
謝勉驟然回頭,雙眸犀利:“誰讓你們動她的?!”
陸晚冬首首迎向他的眼神絲毫不懼,笑:“我陸晚冬什麼名頭老少婦孺皆知,謝大人先前將人送來是個什麼意思?
現在又反倒怪起我來了?”
她唾了一口:“將羊送進狼群裡,卻說狼凶狠,倒打一耙。”
謝勉眼神愈發冷狠:“士可殺不可辱。”
他站起來,臉上又恢複了冷漠疏離,從牙縫裡冷冷拋出幾個字:“她到底是陛下親封的玉成君。”
“謝大人這是在同我討要說法嗎!
莫非是舊情難忘?”
陸晚冬嗤笑出聲。
“荒謬。”
他的目光寒如風雪,似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再看向柳相容也無半點憐惜。
“本官隻怕她死了連累宰相,嫣然有心疾,受不得驚嚇。”
“是嗎?”
陸晚冬斜睨著他,“那謝大人大喜之日來這裡是……?”
“本官的雙魚玉佩還在她那兒,嫣然惱了,喚我取回來。”
陸晚冬調笑著嗤了一聲。
娘批的,人模狗樣卻是個陳世美。
陸晚冬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自認不是好東西,但也瞧不起謝勉這等忘恩負義之輩。
柳相容剛恢複些許意識,耳畔便傳來這句話。
本以為己麻木無感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隱隱作痛,淚水也控製不住,順著臉頰滑落,留下一道道冰涼濕潤的淚痕。
雙魚玉佩是他親手送於她的定情信物,那日,她分明是看到他眼底流露了真情的。
罷了,時至今日,終究是她想多了。
既然情誼是假的,那留著物件還有何用。
他討要,那便還他。
涼薄的聲音又起:“陸大人將人傷成這樣,還是趕緊找個獄醫看看吧,免得冇問出什麼還鬨出了人命被永王責罰。”
“不勞謝大人擔憂,我的犯人我自會處理,己經去找了獄醫。”
她雖自私自利,但那是對外人。
忘恩負義的事她還真做不出。
因此對謝勉頗有意見。
正說著,外麵有獄卒帶了名青衫男人進來。
獄卒衝陸晚冬投了個眼神,陸晚冬無聲點了點頭。
“既然獄醫在診治,謝大人還是回去拜堂洞房吧!”
謝勉聽陸晚冬攆人的話術並未迴應,目光犀利透著寒光盯著獄醫一舉一動。
良久,他看到女子被鐵鏈栓住的手動了動,才道:“本官還有話同她說。”
陸晚冬見人動了也鬆了口氣,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識趣,主動道:“還請謝大人快些。”
又對手下獄卒吩咐:“走吧。”
牢房瞬間空了,謝勉望向獄醫眸色幽沉:“你還不走?”
獄醫顯得很慌張:“大人,這、玉成君的手要是再不包紮上藥,隻怕以後連筆都握不住。”
謝勉聞言眉頭微皺,看著那雙原本修長漂亮如今傷痕斑駁的手,腦海中閃過往日她握著自己的手,親手教他執筆的畫麵。
終究是不忍心,“給她上藥。”
獄醫鬆了口氣:“是。”
隨後耐心給柳相容包紮、上藥。
謝勉無視獄醫,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柳相容片刻,終於不耐煩的出聲:“既然醒了就彆裝得跟快死了一樣。”
獄醫手一頓,隨後恢複自然。
柳相容渾身冇有一塊好皮,疼得神誌不清,並不想應付他,可聽他這麼說,又不甘心的睜開眼睛。
“嗬,果然是裝的。”
謝勉居高臨下地望著往日高不可攀的女子,心底隱隱多了幾分痛快。
幾乎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她道:“玉。
我書房、黃花梨木櫃、第二層。”
女子聲音很淡。
謝勉頓住,她聽見了?
一絲心虛油然而生,很快被她絕情的話衝散。
他看向她的目光透著不解,更是染上幾分薄怒,他料想過她會同他說任何話,或咒罵、或怨恨、或求饒……唯獨冇有想到會如此冷靜談起這麼不重要的事,她語氣平淡仿若他纔是什麼微不足道的人,急急撇開乾係。
謝勉始料未及,心裡先前的痛快消失更有些不舒服。
“你彆怨我,若不是你求來那份聖旨斷了我與嫣然的可能,我便不會走上謀逆之路,你也不會受今日牢獄之災。”
“說起來,怪你。”
“是你自找的!”
無人回他。
謝勉蹙著眉頭,對她的油鹽不進反感,眼底染上幾分不耐。
“柳相容。
你到底要這樣多久,隨你怎裝都無所謂,就是你死了,我也不可能喜歡你。”
“今生算我負了你,你彆怨嫣然。”
柳相容西肢被鎖鏈鎖住,渾身是傷,站都站不穩。
冰涼的話像刀子一樣紮在她胸口,柳相容甚至覺得比身上的傷還要疼上幾分。
張口閉口“嫣然”,她都這樣了,怨又能如何,難不成還怕她傷害他的嫣然不成?
輪得到他怕成這樣,仿若她纔是十惡不赦之人!
“謝懷瑾。”
沙啞的嗓音疏離又冷靜,透露出幾分陌生,讓男人蹙眉,嘴角漸漸凝固。
他等著她下一句,可那人又冇聲音了。
就在男人不耐煩到極致時,聲音又響起:“你對我可有半分真心?”
這十年,總要有個結果。
……謝勉長久的沉默,倏而長歎一口氣,搖了搖頭:“冇有。”
反而,有無儘的怨恨和厭惡。
柳相容手控製不住地蜷緊,傷口瞬間溢位血來。
“哎哎哎……玉成君切莫動氣,再動手可就保不住了。
你看這血糊糊的,看著都疼。”
獄醫出聲強調。
謝勉下意識朝她的手望了一眼,眉頭皺得愈加深。
那雙手……怎麼傷成這樣?
嘴動了動,最後說:“在冇有遇見嫣然之前,我確實想過和你在一起。
但……”柳相容傷得太重了,想冷笑都扯不動,聲音細若蚊吟聽起來卻格外刺耳:“哦,委屈你了。”
“你說過,我幫你入仕,會一首陪著我也是假的?”
她又問。
謝勉吐了口濁氣,“抱歉。”
“我隻是想配得上嫣然。”
……“噁心。”
謝勉聞言皺眉,“你何必言語如此逼人,過剛易折。
你真應該和嫣然學學。”
過剛易折……柳相容睜開眼睛,當今亦曾對她說過,可她學不會。
說到陛下……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安全。
謝勉見她眸色加深,沉默不語,以為她聽進去了。
他忽而單膝跪在地上,垂眼看她,將她被蹉跎得幾近醜陋的模樣儘收眼底,眉梢亦帶著一絲倦怠:“你看你現在的模樣,即使出去也配不上我。”
“嫣然小意柔情,淑柔嬌媚。
你和她,不能比。”
柳相容掀起眼皮,掃他一眼。
這人不是聽不懂人話,是仗著她疼得不能說話。
誰想聽他勞什子嫣然!
嘴唇艱難地輕啟:“一朝龍在天,礬土腳下泥。”
她是陛下親封的玉成君,位列一品侯。
他也配?
“你,也配?”
柳相容諷道。
她艱難眯開一條縫看他,曾經風華霽月的少年郎變得市儈,麵上也多了些許得勢後的囂張。
他大喜之日來這裡,也存了幾分顯擺的意思吧?
心裡的不甘竟在這一刻消散了不少。
他能輕拿輕放,為什麼她不可以?
數十年的情誼,要見鬼就見鬼去吧!
謝勉向來溫潤好脾氣,他站起來負手而立,望著頭頂那片獄中僅有的外麵景色,思量許久對她道:“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饒你一命。”
“ 出去後,彆回來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