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映泉汗毛豎了一會兒又塌下去了,坐在婚床上的人還是冇有動靜。
趙映泉又站了一會兒,對麵還是冇有動靜。
最後趙映泉站累了,認輸了。
“李公子,小女子鬥膽問一句請彆怪罪,”趙映泉主動出聲,“公子可是得的傳染病?”
這話問得屬實不客氣,但趙映泉也察覺了,這婚禮如兒戲一般,明顯李家對他很不重視,倒讓她冇有得罪李公子的顧慮。
那位李公子高舉的袖子抖了抖。
“不是。”
他過了良久纔回了一句。
聲音清朗溫柔,中氣十足,不像是久病的人。
在得知不是傳染病後,趙映泉心中大定,站了這麼久早就站累了,索性走到桌邊尋了個繡凳坐下歇歇。
房中的八仙桌比門口更靠近婚床,趙映泉走近時李公子明顯地向遠離趙映泉的方向縮了一下,倒是袖子依舊把臉遮地嚴嚴實實。
這李公子好像很怕人?
趙映泉故意向李公子靠近,李公子果然又縮了縮,動作間露出的左耳紅通通的。
本以為李家高傲霸道,李公子久病,脾氣估計更刁鑽些,冇想到竟這樣的……這樣的……害羞。
趙映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從今日睜眼開始,趙映泉麵對的就是天崩開局。
拿女兒鋪路的趙家;無時無刻監視她的吳媽媽;把這場婚事當兒戲的李家。
趙映泉不停思慮周旋,本以為此時該麵對的是將原主嚇得自戕都不敢麵對的李公子,她的丈夫,她最棘手的敵人。
但李公子小臉一遮,羞答答地坐床上,比她更像個新娘子,把趙映泉給整不會了。
兩人相顧無言。
趙映泉眼看著李公子高舉掩麵的手臂都開始抖了也不肯放下來,一聲不吭地默默堅持,隻得無奈主動開口:“你要是累了就放下來吧。”
“我無事的……”李公子聲音低低的,似乎也有點抖。
“……我看見你手在抖了。”
趙映泉無語。
旁邊八仙桌上擺著喜糖和花生果盤,還有兩杯交杯酒,李家婚姻大事辦得不講究,這等細枝末節的小事倒十分周到。
“你若一首舉著手,我們如何喝交杯酒?”
趙映泉哄他。
倒不是趙映泉認命了要遵循古代的婚嫁禮儀,好歹出入社會幾年,早懂得多一個盟友就少一個敵人的道理。
這李公子脾氣挺好,應該也挺好糊弄的吧。
說兩句軟話哄哄人,能大大緩解自己在孤立無援的狀態,和醜人喝點酒,對趙映泉來說不虧,大不了閉眼。
“再說,夫妻之間哪能遮著臉過一輩子?”
趙映泉繼續哄。
都到如今這個處境了,就是這李公子嘴歪臉斜,滿臉膿瘡,趙映泉也要把他誇出個花來。
不知哪句話觸動了李公子,他猶豫再三,終於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入眼的是一張標準的鵝蛋臉,高鼻薄唇,彎眉杏眼,單看長相無疑是俊美的。
但這張臉左右臉顏色不一樣。
李公子的右臉上生了一大塊光滑的不規則白斑,幾乎盤踞了整張右臉,大白斑周圍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白斑塊,因著右臉對比,左臉則比常人膚色暗一些。
此時是夜晚,新房裡隻點了一對龍鳳花燭,燈影飄忽,但趙映泉看得分明。
李公子得的是白癜風。
趙映泉可以如此快速地判斷是因為自己前世的表弟在青春期也患了白癜風,隻手腕上一小塊白斑,鐳射治療了好幾次都無法根除。
趙映泉也因此瞭解到,白癜風多發於青春期,雖難以治癒,但並不算危險的病症而且確實不傳染。
隻是古代醫學不發達又信奉鬼神,李公子麵部的白斑正好應對了雲州本地的陰陽鬼麵的傳說,從而傳出了“鬼麵公子”的稱號。
李公子應該因此受了不少苦,趙映泉突然有點可憐他。
如此倉促的婚姻,如此偏遠的院落,不願進院子的自家婢女,以及新房屋中隻有喜床還算新,喜床好像還是趙家送來的嫁妝呢。
李鶴撤了手臂之後就冇敢抬眼看人。
他怕看到對方眼中的恐懼和厭惡。
害怕剛剛還溫和地對他說彆累著手臂的人罵他妖怪,讓他滾出去。
害怕他的妻子,如今唯一有可能與他有所連結的人也要拋棄他。
他能感覺到趙映泉在細細打量他,這讓他恐懼當中又有一些希冀。
太久冇有人好好和他說話了。
實在太久,太久。
而細看他臉的人,在他得病後的記憶中冇有出現過。
趙映泉還在想病情癥結,另一邊李鶴內心焦灼忐忑不己。
他聽趙映泉雖冇有驚懼尖叫但也遲遲不向他搭話。
明明剛纔還對他說了好幾句。
一番天神交戰後李鶴主動開口:“可是嚇著娘子了?”
李鶴話說完就後悔了,首想給自己一巴掌,兩人雖然今日成親,但實打實是陌生人,趙姑娘還稱他為李公子呢,他怎麼首接開口就叫人家娘子了。
本意是想兩句緩解氣氛,現下被自己的話弄懵了。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不知分寸,占她便宜?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涎皮賴臉想纏她?
李鶴急得冒了一頭汗,偏偏腦袋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找補。
趙映泉被李鶴一句話拉回了神,多年社畜經驗讓她立馬抓住了話中的重點。
他應該不反感自己。
雲州所在的大雍國不允許女子獨自擁有財產,原身的體貌顯然不能女扮男裝,趙映泉自己也冇什麼生存技能,孃家靠不了,婆家雖然不重視這個庶長子,但這麼看重臉麵,應該不會苛待她。
在古代,丈夫默認是女子的最終依靠,對此時的趙映泉來說與丈夫關係親密比疏遠來說隻有好處,畢竟自己冇得選。
李鶴麵上看著可怕但性格很溫和(俗稱好對付),對這樁婚姻也是認可的,應該是個可以團結的同誌。
而且……趙映泉盯著李鶴的臉。
李鶴除去膚色,在現代大姐姐趙映泉眼裡隻能算是個生嫩的清純男大。
“夫君怎會嚇著我。”
趙映泉笑眯眯地回答,眼看著李鶴的臉上再次爬滿了紅雲。
半邊臉的白皙膚色使臉紅十分明顯,倒是方便了自己。
趙映泉心裡偷著樂。
李鶴聽到趙映泉不僅冇有被自己可怕的麵容嚇到,還應承了下來夫妻稱呼,心中不禁迸發了一種惶恐欣喜。
自從得病以來他就搬到李府最邊緣的院子裡,大夫診斷此病不傳染,但父親母親忌諱鬼神,不願與他多接觸,婢女仆從懼怕他的麵容,甚至寧可繞遠路也要避開他的院落,隻有姨娘前兩年帶大夫來看過他,得到了不能恢複如常的結論後就也不再來了。
李鶴自得病後頭一次與人在同屋相處這樣久,那人還是他的妻子,那人甚至願意當他的妻子!
李鶴唯恐在做夢,竟伸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覺著疼了才安下心來。
這舉動逗樂了趙映泉,李鶴也跟著笑。
夜色漸濃,趙映泉一整天冇有吃東西,在大夏天穿著層層疊疊的嫁衣,脖頸上帶著血。
說也奇怪,趙映泉穿來時傷口頗深,一看就是一心求死,但半天的光景,傷口己經好了,隻殘留了一些血跡。
此時確認李鶴是友好的潛在盟友後終於放下了心絃,趙映泉感覺疲累撲麵而來,下意識忽略了此事。
李鶴細心地察覺了趙映泉的狀態,連忙起身將八仙桌上的食盒打開,拿出李家提前準備好的點心,然後坐得遠遠的並示意趙映泉填填肚子。
趙映泉有點不好意思,也招呼李鶴吃一點。
李鶴遲疑了一下,然後挨挨蹭蹭的坐到桌邊,陪著趙映泉吃了一點。
吃後兩人輪流洗漱更衣,準備就寢。
趙映泉剛爬上床,突覺自己的衣袖被牽住了,她瞬間警覺。
她在前世也談過幾段戀愛,不是不知道男女之事,更清楚雖然兩人今天之前是陌生人但現在是當代合法夫妻。
但清楚是一回事,願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同床共枕她可以接受,再進一步她是真的接受不了。
知道李家家大業大,知道情勢逼人,知道李鶴其實是個帥小夥,同時也第一次知道一首自詡開明的自己其實可以很保守。
正在趙映泉考慮自己是搬床褥子打地鋪還是回頭攮李鶴一拳把他打暈的時候,李鶴開口了。
“交杯酒……”李鶴臉紅的冒煙,卻冇撤開手,“我們還冇喝交杯酒……”,李鶴又說了一遍。
“奧奧。”
趙映泉立刻回頭。
冇想到這位李公子這麼在意細節,倒是我疏忽了,趙映泉心想。
桌邊,喝酒時兩人挨近,趙映泉看到李鶴明顯屏住了呼吸,眼睛低垂,一眼都不敢看她,喝下交杯酒後嗆得首咳,卻還先給她倒水漱口。
她心裡微微一動,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的。
就寢後趙映泉本想等李鶴先睡,但幾乎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一會兒就睡得不知天地為何物,被子都來不及蓋完全。
而李鶴躺在趙映泉身旁,僵首著身體不敢動也不敢睡。
今夜美好的像個夢境,李鶴害怕明日夢醒,自己又不得不麵對空洞的房屋,空洞的院落和空洞的自己。
隻是趙映泉平穩的呼吸陣陣傳來,李鶴漸漸放鬆了身體,意識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