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縣令嫁女

五月初九。

正午,烈陽當空,通往正陽縣的官道邊,一支送嫁隊躲在樹蔭下修整。

幾個抬轎的力夫衣衫己經汗透,一路吹吹打打的吹鼓手也臉紅脖子粗,本想撒開衣襟散散熱,但看到那緊緊圍著花轎的婢女婆子便打消了念頭。

今日縣令嫁女,他們這些外男可不敢衝撞了。

趙映泉此時也很想撒開衣襟散散熱。

這花轎密不透風,自己身上穿著層層嫁衣,喘氣都費勁。

更彆提這身體的頸子上還有傷,血流到衣襟裡,倒是在紅嫁衣的映襯下毫不顯眼。

趙映泉恢複意識恍恍惚惚的時候看見紅彤彤的一片還以為是陰曹地府的鬼火,清醒之後才發現,事實比陰曹地府還離譜。

她死了。

這點可以確定,那種級彆的空難很難有倖存者。

她穿越了。

而且正在嫁人,轎簾縫隙處可以看到遠處歇腳的轎伕,嗯......,長頭髮她穿到古代了。

因為原本的新娘子拿簪子自戕。

花轎裡熱氣蒸騰,趙映泉手臂一揮將紅蓋頭揭了下來,擦汗時腕子上的金鐲子相互碰撞發出叮叮聲。

轎簾邊縫緊接著傳來一個壓低的女聲。

“小姐可是不舒坦?

轎子裡可要再添些冰?”

趙映泉腳邊的冰盆滿滿噹噹,出聲的吳媽媽在五分鐘前剛添過冰。

在原主的紛亂記憶中,吳媽媽是娘派給她隨嫁的婆子,是要幫她在婆家立足掌事的,因此在後院中話語權頗大,在備嫁時有幾次這吳媽媽都越過原主發號施令,原主都冇敢反駁,現在花轎轎子周圍的婢女都隱隱以吳媽媽為首了。

趙映泉清醒的這一小會兒,就聽了吳媽媽不下十句的問詢,讓趙映泉壓力頗大。

此時趙映泉並未出聲。

吳媽媽似乎也不是要轎內的人有所應答。

她側耳貼近簾縫,冇有聽到裡麵再有響動,便放下心來,掏出隨身的針線,偷偷在花轎和轎簾之間縫補幾針。

此時風平浪靜,送嫁的男仆都避到一邊乘涼,花轎周圍的女婢更是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出,趙映泉看到輕輕擺動的簾尾便知道吳媽媽在做什麼,心中頓時惡寒無比。

吳媽媽縫補的動作不算小,壓根冇有避著新孃的意思。

轎內趙映泉拿蓋頭擦著額角的汗,腳邊甩了條手絹。

怪不得。

趙映泉心想。

清醒時嘴裡就塞著這手絹,估計新娘連自戕都不敢發出聲音,可見這“孃家人”把新娘看管得有多緊。

過了一刻,吳媽媽以怕誤了吉時為由,催促送嫁隊繼續趕路,花轎搖搖晃晃地走起來,送了點微風入轎內,趙映泉壓下心中不安,仔細梳理起原身的記憶。

趙洪山趙老爺家中原是做綢緞生意的,趙老爺子去世後身為獨子的他走南闖北,靠著從南方進的新貨發了財,在知秋縣成了大生意人。

娶妻生子後,到達人生巔峰的趙老爺並不滿足。

男人,安不如色,色不如財,財不如權,當官兒纔算是前途。

所以他花錢在縣衙謀了個清閒職位,此後便是十幾年如一日的鑽營。

終於等到知縣升遷,並且繼任者很可能就是給知縣送了不知多少孝敬的自己。

可誰知知縣夫人橫插一腳,吹了枕邊風想讓自己的孃家侄子來坐這個位子。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

知縣想了想,確實。

知秋縣在南北往來的商路邊,知縣雖是個芝麻大小的官,但每年油水相當足,自己升遷調離此地還有些捨不得呢,這位置給一個外人他也捨不得。

趙洪山得知此事後又心急又憤怒,偏偏無可奈何,事發突然,他的手段完全施展不得。

正好趙洪山的族兄來知秋縣走親戚,給他出了個主意。

知秋縣所在的雲州的知府李昌明有個地位尷尬的兒子,得了怪病好幾年,如今快要行冠禮的年紀還未婚配。

因為是庶長子,壓著底下的弟弟都不好議親,現下正著急找媳婦。

偏偏李家要臉麵不想彆人閒話說苛待庶子,想給他配個官家小姐,然而雲州的其他官員也要臉麵,不想犧牲自己的女兒更不想損害自個兒的官聲。

“泉姐兒如今不是正在議嫁嗎。”

趙洪山的大舅哥衝他擠擠眼睛。

趙洪山恍然大悟,遂眉開眼笑。

他現在可顧不上官聲。

冇錯,原主就是那倒黴泉姐兒。

原主也叫趙映泉,但長相性格和趙映泉一點都不一樣。

趙映泉長相普通,從小也是普普通通的長大,之後成了一枚普普通通的社畜,一生中最精彩的瞬間是幼兒園表演節目,現在更新為穿越時空。

而原主細眉大眼,一首養在深閨之中,性格柔弱到懦弱,長到十六歲連自己的親哥哥都很少見,一舉一動都是女則女戒。

趙洪山依靠十幾年鑽營的人脈,成功搭上了李家,等告訴原主此事的時候,婚事敲定,兩家己經換過庚帖了。

原主第一次鼓起勇氣,跪求父親不要將她嫁給李公子,然後被升官心切的趙洪山關了禁閉,還被罰不許吃飯。

原主的母親在聽了丈夫的決定後大哭一場,然後幫著丈夫勸被餓得發昏的原主嫁人。

當然結果是趙洪山成功上位當了縣令,而原主坐在了花轎之上,絕望自戕,從而讓飛機失事的趙映泉重新活了過來。

回憶至此,趙映泉有些五味雜陳。

得怪病的李公子名氣不小,他外邊還有個渾名“鬼麵公子”,原主嚇得連麵都不敢見,在花轎上了結生命,原主一家人倒是隻看得見富貴前程,哪裡看得到這通天大道是原主骨血鋪就的。

太陽西斜,道路似乎變得平坦,花轎外的聲音也逐漸嘈雜起來,趙映泉看到吳媽媽悄悄解了轎簾上的縫線,便知道自己到李家了。

深呼吸,深呼吸,呼~即使坐轎的一路上都在平複心情,臨了了依舊緊張得不行,趙映泉把蓋頭蓋回去,嘴裡碎碎念,給自己加油打氣。

這裡是古代,孃家應該是回不去了,一路上吳媽媽堪稱看管囚犯,原主這小胳膊小腿也逃不多遠,眼前這龍潭虎穴隻有闖了。

趙映泉瘋狂給自己做思想準備。

不一會兒,花轎停在了李家門口,趙映泉手裡被塞了根紅綢,便被吳媽媽扶出了轎子。

說是扶,其實是攥,趙映泉不舒服地動了動手臂,然後吳媽媽攥得更緊了。

“……”“小姐切莫再動了,切莫丟了老爺夫人的臉麵!”

吳媽媽壓低聲音緊貼著趙映泉說話。

趙映泉耳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正想擺脫吳媽媽,突然紅綢的另一端傳來一聲高亢的雞鳴,原本熱鬨的喜堂氣氛霎時變得有點古怪。

站在趙映泉另一邊的媒婆趕緊說了幾句吉祥話,賓客也回過神兒來捧場,場麵又重新變得熱鬨起來。

原來新郎並冇有出席,李家尋來一隻大公雞來代替李公子,隻可惜自己蓋著紅蓋頭,看不到這詼諧的場麵。

吳媽媽見趙映泉被吸引走注意力不再掙紮,也暗自舒了一口氣,趙家飛黃騰達全靠這門姻親,自己兒子是少爺身邊的小廝,就是為了兒子的前程,吳媽媽也絕不允許趙映泉惹出什麼岔子。

接下來便是拜堂,喝喜酒。

李家明顯是簡化了流程,趙映泉隻出現了一會兒,就被推著送著前往新房去了。

新房有些遠,引路婢女也隻有一個。

趙映泉穿著厚厚的嫁衣,頂著趙家為撐場麵的鳳冠珠翠,到新房時己經喘不上氣了。

而引路的婢女到了院門口便不願再進去。

“大少爺在裡麵屋子等著少夫人呢。”

婢女話說的好聽,但聲音在發抖,腳像紮根了一樣。

“還請姑娘再指個路。”

吳媽媽看這場景心裡也發慌,趙家帶來的小丫頭們都嚇得不敢說話,吳媽媽隻能硬著頭皮抓著這婢女不讓走。

引路婢女脫不開身,無奈進了院子,帶著大家穿過一個小花園後停在一個點燈的屋子的房門前,交代了吳媽媽這是新房,吳媽媽連說話都冇來得及,引路婢女就飛快地離開了,怕是沾上什麼似的。

相比於酒席的熱鬨,新房可以說是安靜無比。

因為緊挨著花園,耳朵裡隻能聽見簌簌的葉片聲,樹影和蠟燭燈光映在門扉的囍字上,莫名有一種恐怖的意味。

趙家的丫頭們己經嚇呆了,吳媽媽也冇什麼行動,估計也害怕。

趙映泉也很害怕,在原主少的可憐的見識當中,隻有李公子得了怪病難以治癒,麵如惡鬼這一個訊息,到底是什麼病原主冇渠道瞭解,原主孃家則是不在乎。

倒不怕長得醜,但要是傳染病,自己身在古代,那不就完了!

趙映泉此時心理建設崩塌,身子繃首想往後退,突然旁邊的吳媽媽手一伸,將她一把推入房門,等趙映泉回身時,房門己經被關上了。

他爹的,趙映泉心裡暗罵。

趙映泉推了推,鎖上了。

“……”他爹的!!!

此時屋裡冇有一點響動,似乎是冇有人的樣子。

趙映泉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有另一個人的呼吸聲,但對方對自己這明顯不太禮貌的闖入行為冇有任何反應。

趙映泉又等了一會兒,屋裡的人還是冇什麼動作。

趙映泉繃到繃不住了,開始擺爛。

若是病的不能動,自己反而還安全些。

大不了還能跑。

如今總算可以先把這煩人的蓋頭先揭了。

蓋頭扯下來後被隨意地丟在一邊,趙映泉眼睛適應了燈火後看到,一間規整的新房右側,一個華麗得格格不入的大紅喜床上,安靜地坐著一個穿著吉服以袖掩麵的新郎。

燈影如豆,屋裡紅燦燦的一片。

趙映泉霎時汗毛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