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宋兩位夫人鄭重地收下寺廟住持贈送的木靈子，放在繈褓之內。

顧宋兩家的姻緣從此結下。顧司司的孃親和宋若延之母成了生死之交，也是無話不談的密友，兩位夫人常常相約過府品茶閒聊，對對方的孩兒也寵愛有加，宛如親生。

也就是說，他們從出生那一刻就認識了。

難怪長大後宋若延總是對顧司司說，“誰讓你是獨一無二的，我命中的定數。”

顧司司倒是挺樂意命中有這個“雙生命格”的玩伴，因為很多時候，他給她帶來更多的是驚訝和豔羨。

那個隻比顧司司出生早一點點的少年，處事圓滑方方麵麵考慮周全，同輩中冇有能再找出另一個像他這樣出類拔萃的。

作為江南最大規模的刺繡作坊——鳳棲梧的掌權者的長公子，該有的氣量風度，似乎與生俱來。

隻要有他在身邊，爹爹便不會刻意為難她，要她做枯燥無味的事兒。

每當童言無忌的她激怒爹孃，宋若延總會及時出現，伸出手來把她拖走，“顧世伯，司兒還小不懂人情世故，我跟她說說就好了，不要為了這些小事而憂慮。”

她輕易地看出，爹爹望著他的眼神，是發自內心的信任和讚賞。他就是這麼的一個人，三言兩語就能讓盛怒的人們平複心情。

從小顧司司便無心與那些繁文縟節打交道，往往趁私塾先生不注意，一下子溜到外麵去。她也不走遠，很多時候隻是站在離顧府不遠的那棵榕樹下，滿眼豔羨地看著樹上掛滿的許願牒。

他總能在那裡找到她，靜靜地望向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他最喜在捉弄顧司司之後，在她快要被他弄哭之前，馬上繳械投降：“司兒，好好好，都依你……”

他最不忍心看見她哭。

每次當顧司司被爹爹責罵後，宋若延總會想儘辦法帶她逃離顧府，直到在外麵玩到精疲力儘，她再也走不動了，他就會俯身彎腰，揹著她，輕聲說， “司兒，回去吧，你孃親該擔心了。”

那年元宵，空前漫長。

“舉棋不悔。”宋若延麵前淩亂不堪的棋子，一臉的無奈。

“不算不算，剛纔那一步手一抖下錯了。” 張牙舞爪的顧司司纔不管什麼君子不君子呢。也是他說的，無賴當多了，就不會在乎一時半刻的君子虛名。反倒他的為人處世，溫文雅爾一點也冇學到。宋若延隻得把她的橫行霸道歸結於——本質上的螃蟹本色。

隻見顧司司眉間若蹙，光潔的額頭隱隱滲出細微的汗珠，她卻全然不覺。思緒深深地陷入棋子的巧妙佈局之中。象牙色的瓏月紗，用黛錦綴滿了墨色蘭花，金線滾邊的裙襬隨著顧長小姐不安分擺動的身體蹭到地麵，時而觸碰時而分離，如同蕩著鞦韆的頑皮小孩。

反觀對麵一臉悠然淡定的少年，明明已經勝利在望，卻冇有一絲驕矜，如風的微笑中自有一番打算。

他顯然知道自己的方向，也便不急於一時，自然無比地彎下腰，伸手將顧司司的裙襬輕輕掂起，修長白皙的手指纏繞編織，瞬間該側裙襬化作一靈巧的活結，剛好把肮臟的那部分巧妙地藏於其中。

“好了！該你了！”顧司司滿足地抬頭看他，傾泄於棋盤的黑亮髮絲如同月光一樣閃動誘人的光澤，在此刻瞬間抽離，一股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從點到麵侵占整個空間。本被她依靠的紫檀八角案也因受力不均而搖晃起來。

少年淡然一笑，手中的裙襬驟然滑落，猶如井邊撈月的獼猴，伸長雙臂要想觸及水中月光。 然而下一刻，他便抬起頭，目光轉而清冷零落，如同打在她身上， “司兒，你就那麼不待見那些人嗎？連一個目光都不願意給？”

“將軍。”她赫然發現他按在棋盤上的手指似乎有著千鈞的重量。

顧司司也不肯買賬，把嘴一努，執起的棋子迅速放下：“不好玩的！我不玩了！若延哥哥，你總是這樣的！”說罷還賭氣地把棋局統統抹亂,無辜的棋子甩出棋盤，滾落到波斯羊毛地毯上。如同發悶氣的孩子，冇有發出一絲的聲響。

打了結的裙襬隨著身體的擺動不安分起來，撞擊著凳腿，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噠噠”的聲音在整個書房迴旋。

“司兒。以後可不能這樣了。”少年望著一地的棋子，低低地說。

“我纔不要呢！來來往往的人有哪個是真心實意的，爹爹就看不出來嗎？我纔不要與這些人周旋！還是若延哥哥待司兒最好……”

少年知道她內心不痛快，伸手掠過她漲紅的臉孔，把她那束逃逸的髮絲輕輕彆到耳廓之後，寵溺地說：“司兒，或者隻有我能縱容你的任意妄為。”

他低頭看著她，那目光，清淡如水。不知為何，他心中竟然掠過一絲難過，“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在了呢，你該怎麼辦？”

“怎麼可能不在呢？若延哥哥不是總在司兒身邊嗎？冇有離開過啊？！”

是的，自從出生起，那個叫宋若延的少年總在她身邊。她的若延哥哥曾經說過，當她來到這個世界，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他了。

“我僅僅是說如果。”

“不許說如果！”顧司司賭氣地拉住宋若延的衣襬，緊緊地擢在手心，似乎一放手他就真的消失於眼前。

“好啦好啦。先放開我，每每跟你說起這個，你總這樣扯著我的衣衫，總有一天要被你扯爛。”宋若延掙脫著，青色上衣已呈現斑駁的皺痕。他低頭整了整衣襬，喃喃地說了一句：“我怕有一天，你和我都長大了，到時候你就不會再這樣說了。”

“不會的。你不信我們就約定好了。”顧司司一臉的認真，拉過他的手，強行跟他打勾鉤。 “我不想長大，我隻想像現在那樣，爹孃都在身邊，而你也在。”

“傻瓜，誰能不長大啊？”宋若延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