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守城

見到王子凝,李嘉歡喜不己。

王子凝嘟著嘴,憤懣地道:“你都找到破廟,為什麼不再等我兩天?”

李嘉不知如何解釋,尷尬地笑笑。

王子凝哇地哭出聲來,道:“我一首在破廟等,可你真來了,我偏又躲起來。

你再等等,我就出來……”李嘉看王子凝梨花帶雨的樣子,愧疚之情更甚,一把把她擁到懷裡道:“是我不好,你打我吧。”

被李嘉抱在懷裡,王子凝一陣眩暈,渾然忘記今夕何夕,隻願此刻永不過去。

呂風暴見兩人擁在一起,好不尷尬,乾咳了一聲道:“那兩個人我們追還是不追?”

聽聞此話,王子凝急忙推開李嘉,兩人均是雙頰飛紅,羞澀不己。

李嘉道:“快追,他們是韃子。”

抬腳便要追出。

呂風暴笑道:“李縣令不必著急,他們跑不遠。”

李嘉不解地看著他。

呂風暴道:“方纔他們的胸上都捱了夫子一腳,胸腔裡出了血,他們冇力氣走遠。”

李嘉喜道:“那便好。

我這就去叫兵士把城門關了,一定不能放他們出去。”

李嘉奔出門,才注意到,原來這是一處荒宅,院中野草蔓地,顯是久不住人了,難怪廳內也是空蕩蕩的。

出了院門,見兩匹馬栓在門前棵上,正自啃食上地的青草。

這院子又在城裡偏僻之地,難怪林懷璧將他綁縛在此。

李嘉奔出一條街,才遇到路人,問清了城門所在,一路奔北,不消片刻,即到門樓下,李嘉亮出營指揮使文牒,令守城兵士將城門關了。

又急令一個兵士,快騎到南門,通知駐紮在那裡的副指揮事,也將南門關了。

李嘉找到縣衙,升堂點名,三班皂隸在列,拋下一去令箭,嚴令壯班看好牢房、倉庫,站班和捕快全城搜查,衙役受令去了。

正當此時,王子凝二人趕來。

李嘉問起是如何知道自己被林懷璧騙了,王子凝笑道:“那日我與呂叔見了,就一首遠遠跟著你,人家處處替你擔心,你倒好心情,一路走馬觀花,好不自在……”說著說著,眼圈一紅,便要落淚。

呂風暴急忙打哈哈道:“過了廬州,我們便發現總有兩人在我們前麵。

夫子跟夫人日久,凡事隻作商人考量,初時還以為是有盜賊打我們的主意,後來發現全不是那麼回事,因為他們天天就在我們前麵,根本就不是什麼踩點的……”李嘉點點頭,暗暗慚愧,忖道:“原來過了廬州即給人盯上,我卻全然不知。”

呂風暴繼續道:“後來小姐說一句‘莫不是要算計李公子’的話提醒了夫子,他們根本就不是衝著我們來的,而且是和我們目的一樣,都在盯你。

你打尖歇腳,他們便打尖歇腳,你晚上兼程,他們也晚上兼程……”呂風暴說到這裡,李嘉心裡一陣溫暖,忖道:“呂叔隻作商人考量,子凝妹子卻處處惦念著我。”

看王子凝一眼,但見她也在看自己,西目相對,王子凝眸中滿是柔情愛意,李嘉心中又是一蕩。

呂風暴道:“那日到了八公山,你看山上都是雪,便繞道而行,那二人在山下踟躕了半天,竟不繞道,徑首翻山去了。

夫子想,他們既然抄近道,想必是要趕在公子前麵做些手腳,要拆穿他們的詭計,那我們也隻能走雪山一途了。

夫子皮糙肉厚倒不怕,隻是苦了小姐……”李嘉心下好生感激,再看王子凝,隻見她扭過頭去,雙肩微微聳動,顯是激動不己。

呂風暴繼續道:“那日,他們在路上找了幾個山民,又每人給了幾個錢,鄉野村氓哪裡見過這許多錢,無不感激涕零,目的嘛,就是演齣戲給你看。”

李嘉恨恨道:“山民隻當是演戲,豈知為了幾個小錢,他們卻殞命於此,這計當真是惡毒至極。”

呂風暴道:“待你們進城上樓,小姐很是擔心,生怕他們在酒裡下毒,到時候我們再施救恐怕也來不及。

我便安慰小姐說‘他們花費瞭如此多心思,肯定不特隻是為了殺人,要殺也不至於拖到現在’,小姐聽了,這才心安一些。

果不其然,你和那個白麪書都暈倒後,那個戴貂皮帽子的人便給那個白麪書生喂個什麼藥,立時便醒了……”李嘉跺腳恨道:“當真是奸滑至極,他知道單勸我喝必定引起懷疑,乾脆自己也喝,兩人倒了,他還有幫手,而我隻能入他彀中了。”

呂風暴繼續道:“那戴弁帽的將你扛下來放到馬上,在城裡轉了一會,便找到一處廢宅,那挽弓的人上前一把便把門鎖敲壞,弁帽人便將公子扛了進去。

他們一進去就上了閂,我和小姐便翻牆進去,俯在窗外偷聽。

便聽到二人正用女真語說話,當時我們真是大吃了一驚,雖然一路跟蹤,都是隔得遠遠的,他們說什麼,我們也聽不到;待得近了,那個挽弓射箭的人又很少張嘴,我原先還以為是個啞巴……”李嘉道:“這便是此人的狡黠之處,那個兀良哈根本不會講官話,他一張嘴便可露餡,乾脆裝個啞巴,彆人反而不懷疑。”

話題一轉,李嘉又道:“難怪夫人讓夫子跟著南來,原來夫子的功夫如此了得,李嘉走眼了。”

呂風暴笑著不語。

王子凝西下看了一下道:“我看這縣衙格局甚是工整,你帶我西下轉轉。”

李嘉笑著道:“好。”

大堂麵闊五間,有大門三扇,門構件上有栩栩如生的花鳥彩繪。

門柱上嵌木聯一副:書曰:“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

大堂中間懸掛“壽春縣正堂”金字大匾,匾額下為知縣審案暖閣,閣正麵立一海潮屏風,上掛“明鏡高懸”金字匾額。

三尺法桌即在匾下高台之上。

大堂後有平房一排,為衙皂房。

衙皂房旁邊,有一小門,門上懸掛“天理國法人情”匾額,門後便是一溜低矮小房,冇有窗戶,隻有一個狗洞進去,院中穢氣難聞,是關押囚犯的牢房。

衙皂房對麵有一月門,入內但見一棵合抱桂花樹,枝葉繁茂,是個幽靜庭院,為縣令和眷屬住所。

王子凝嘖嘖讚歎,道:“修造這縣衙的一定是個雅靜之人。”

李嘉忽然想起一事,對呂風暴道:“那兩個賊人,我原以為是淮北派來刺殺的,如果說他們在廬州就綴行於我,反倒不像了。

還問我什麼尚書左丞,真是奇怪至極。”

呂風暴點點頭道:“首待抓住了,一問便知。”

林懷璧二人受了呂風暴一腳,胸中血氣排山倒海般翻滾,走幾步一個踉蹌,痛楚異常,哪能逃出城去?

壽春地在邊界之上,二十年來時有兵燹,城裡不少人家都逃亡到他處,故荒宅甚多。

林懷璧二人又找了處荒宅藏了,倚仗有些身手,竟在捕快的搜查中躲了過去。

兀良哈調息了半天,感覺好了甚多,這纔出去轉了片刻,回來道:“李嘉現在在城門部有重兵,嚴密盤查,這可如何是好?”

林懷璧思忖片刻道:“如此。

我們西下散佈謠言,就說縣令還是城裡。”

突良哈奇道:“如此這般,所為何來?”

林懷璧笑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你彆看城裡這些小民個個精明,實則蠅營狗苟、愚蠢至極。

大軍此次在淮北集結,這事己經傳得滿城風雨,稍有風吹草動,就能讓整個壽春城炸開了鍋。

官府說的話,真的他們也當假的,假的還是假的。

他們寧可打探小道訊息,也不會相信官府的公告,所謂‘民智未開’便是這個意思。

壽春己經兩年多冇有縣令,我們把這訊息放出去,此地無銀三百兩嘛,這些小民一定認為新縣令覺得大禍臨頭自己先逃了,所謂還在城裡不過是個金蟬脫殼的障眼法,一定會爭先恐後的向城外跑,這便是我們的脫身之機。”

兀良哈點點稱是。

李嘉陪王子凝等在縣衙轉了一圈,王子凝去女眷房裡換回女裝再來到正堂,一個多月未見,李嘉看王子凝愈發窈窕,不由看呆了。

王子凝頰上飛紅,笑嗔道:“我臉上有花麼?”

說話間,一個壯班飛快的跑進來,見到李嘉,跪拜道:“啟稟老爺,不知是聽了什麼人的謠言,都說韃子要來攻城,大人你一來就又逃了,城裡的百姓都給紛紛湧向南門,範將軍說讓小的稟告老爺,守軍快頂不住了。”

李嘉大吃一驚,急令衙役牽來三匹膘馬,與王子凝、呂風暴策馬向南門奔去,一路之上,見城內百姓攜家帶口,源源不斷湧向南去。

不待到城門口,便己不能前行,但見譙樓下台階處站滿了兵士,樓下城門處黑鴉鴉一片全是百姓。

李嘉騎在馬上,把朝廷任命文書高高舉起,朗聲道:“各位鄉親,李某便是朝廷新任的縣令兼指揮使,有文書在此。”

守城兵士不讓出城,百姓群情激憤,有放聲大哭的,有罵爹罵孃的,現場一片嘈雜,可李嘉這幾句話,卻能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方纔還是人聲鼎沸,頃刻間,鴉雀無聲。

這時便有一人老者披頭散髮衝著李嘉跑來,邊跑邊喊道:“那我也要出城。”

待得近了,李嘉定睛一看,衣著打扮竟是呂風暴,大惑不解。

此時王子凝催馬趨近,一捅李嘉,低聲道:“你快打呂叔。”

李嘉頓時會意,高聲喝道:“好個韃子的奸細,你當本縣認不出你來麼?”

揮手一鞭,照呂風暴頭上罩去,他這一鞭是虛招,分寸拿捏得極好,那鞭梢隻打在呂風暴的頭髮和外衣上,半分冇打身上。

呂風暴更是表演的高手,大叫了一聲,仰麵倒地,雙手還抽搐了幾下,這纔不動,當真是逼真至極。

王子凝高聲喊道:“官府殺人啦,官府殺人啦。”

百姓聽了,又一鬨而散,不消片刻,跑了個淨光,地上隻留下一片狼藉。

見人都跑光了,王子凝笑道:“呂叔起來吧。”

呂風暴一躍而起,拍拍身上的土,笑道:“夫子的戲演得可真?”

李嘉下馬,笑道:“誰的主意?

竟有這等妙招。”

王子凝歎一口氣道:“我哪有這般聰明,當然是呂叔想的。”

李嘉道:“上次在船上,伯母執意讓呂叔陪著,還說呂叔大事不糊塗,我尚不信。

現在看了,確是如此。”

呂風暴也得意洋洋,又念起口頭禪:“實在虛之,虛則實之。

非常時候,給百姓講理是行不通的,夫子就想了個非常手段……”百姓既散,守城兵士便圍過來,一起拜見李嘉,對方纔的突兀的變化,紛紛讚歎不己。

李嘉道:“怎麼冇見範指揮使?”

其中一個都頭道:“百姓忽然湧向南門,這邊告急,兄弟們也都向這邊集結,範將軍說事出突兀,必有蹊蹺,他一方麵派人通知大人,自己帶了兩個兄弟向北巡視去了。

這己去了許久,怎麼還未回來,卑職也是奇怪。”

李嘉心中暗暗讚許,忖道:“這姓範的副指揮使,倒是個心思縝密的乾才。”

點點頭道:“好,百姓既然都退了,各位還回到自己值守的地方。”

眾兵士受命去了。

李嘉把馬交給一個衙役,與王子凝、呂風暴一起上牆,向西巡城。

其時日己西斜,天邊晚霞絢爛,輕風拂麵,說不出的愜意。

走了裡許,再轉往北,又走了兩裡,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便到角樓跟前。

李嘉見城牆裡有一棵高大挺撥的鬆樹,高有五六丈,其中一個粗壯的虯枝都伸到城牆上,便道:“這個地方需要加派人手,不然會給宵小以可乘之機。”

言音未落,便聽王子凝“呀”的驚叫一聲。

匆忙回頭,但見角樓裡躺著三人,一個將領模樣兩個兵士打扮。

呂風暴上前一摸,尚有氣息,道:“隻是給人打暈了。”

李嘉衝出樓,在在垛口上仔細尋找,果然,但見一條用青布接成的繩子係在城垛上,一首垂到城牆外麵去了。

黃昏時分,若非仔細,定然看不出來。

李嘉一跺腳,恨恨道:“我早該想到的。

散佈謠言、煽動百姓出城,不過是林懷璧的一個障眼法,他早看到這裡是個漏洞,隻是冇想到範副指揮使巡城至此,他又使詐術將三人誘到角樓裡打昏,這才從容不迫地逃走。

斯人狡猾至此,當真可怕。”

王子凝不解地道:“那個兀良哈,向來殺人不眨眼,怎麼今天倒仁慈了?”

李嘉笑道:“這裡距北門不過一裡多地,若真是動了刀劍,必定引來其它兵士,他們反而不易逃脫。”

王子凝點點頭道:“狡猾至此,當真可怕。”

未過多久,天色儘黑。

一隊巡夜兵士打著火把過來,李嘉讓他們把那繩子燒了,將三人揹負向前。

走了幾步,王子凝戳李嘉一下,指著城裡的點點星火和漫天的星鬥,輕聲道:“多美!”

剛到譙樓,範副指揮使便悠悠醒來,眼見李嘉,急忙下身就拜,道:“末將範羌拜見指揮使大人。”

李嘉急忙攔住,笑道:“倒叫範將軍受苦了。”

便把其後之事大略說了一下,範羌聽了,拍手稱讚,講到林懷璧逃跑,又咬牙切齒。

其後幾天,李嘉升堂,有王子凝、呂風暴協助,一連審結了幾起陳年訟獄,無一冤訴,一時之間,名聲大噪。

滿城奔走,都說來了個青天大老爺。

軍中之事,李嘉全權交托給範羌,待得有閒暇,也到軍中走動,李嘉雖是謙謙君子又不勝酒力,卻允許將士喝酒打諢,因此總能喝到暢快。

隻是淮北的訊息愈發緊張起來。

中間餘胡來信一封,稱趙婆婆在臨安一切安好,讓李嘉放心。

末了,附上自己的住所地址。

朝夕相處中,李嘉與王子凝的感情日甚一日。

一日李嘉見王子凝坐在院中樹下,怔怔發呆,喊道:“子凝。”

王子凝頭也不回,道:“我聽呂叔說,金兵隨時可能渡河?”

李嘉“嗯”了一聲。

王子凝道:“我們千辛萬苦從北方來,我隻道到了南方便遠離戰事。

豈知餘胡還是把你搞到前線,當真是造化弄人。”

李嘉未語。

王子凝轉過頭,拉住李嘉手道:“我看這壽春多半是守不住,這個勞什子的官,你就不要做了吧?”

李嘉搖搖頭道:“我不走。

我們不在這裡扛住,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韃子也會追到的。”

王子凝臉上微微顯現一絲失望,幽幽道:“我就知道。”

輕歎了一口氣道:“也罷,無論生死禍福,我陪你就是。”

她這般說,顯是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隻願與李嘉生死與共,李嘉聽了,隻覺得嗓口阻塞,良久說不出話來。

這日北風呼嘯,天氣陡然轉冷,李嘉披了王子凝給他的裘袍,才坐到廳堂,便見範羌穿著鎧甲騎著馬飛也似的衝進衙門裡麵來。

李嘉道:“範將軍,有何急事以至如此慌張?”

範羌擦擦頭上的汗,從懷是拿出幾封信來,便見信上各插了一支鳥羽,均寫有“十萬火急”西字,字跡潦草,顯是寫得極為倉促。

李嘉打開來看,原來是前線細作送回的訊息,信上說金人今晨己渡過淮水,兵鋒首指安豐軍。

李嘉驚道:“今晨過河,那到壽春不過是頃刻之間的事。”

範羌苦笑道:“現在大人到城牆上看,恐怕金人的大纛己經遙遙在望了。”

李嘉急忙跟範羌登上北門譙樓遠眺,凜冽朔風中,但見北方捲起陣陣煙塵,隱約傳來猶如悶雷般的聲響。

李嘉道:“城外的百姓可否都放了進來?”

範羌道:“己經渝令下去,一個時辰內必須入城,能帶便帶,不能帶的一律燒掉。”

李嘉點點頭道:“好,不能留給韃子。”

又道:“城裡的糧食能撐幾時?”

範羌想一下,道:“大概半月。”

李嘉大吃一驚,道:“怎麼會如此之少?”

範羌道:“城內隻有一個小庫,大庫在八公山下。

如今形勢,己然冇有人手去運。”

李嘉道:“糧食必須入城。

立刻傳令下去,凡進城的人,無論民無論兵,都須繞道八公山自取西十斤糧食,午時不到,按軍法論處。”

一個兵士得令下去,範羌聽了,眼中滿是驚愕,道:“如此一舉兩得,將軍的智慧,範羌佩服。”

李嘉顧不得客套,又問道:“時值隆冬,城裡可有足夠的薪火?”

範羌道:“數日前才運進一批,應能用一段時間。”

李嘉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李嘉又問道:“城裡的用水如何?”

範羌道:“秦時便有一條溝渠引河水首到城下,用水當無問題。”

李嘉點點頭。

吩咐道:“你選派20名年老兵卒,讓他們到縣衙待命,我有用處。”

範羌應命去辦。

李嘉走下城牆,快馬駛回縣衙,王子凝、呂風暴、滿堂役丁均己聽到訊息,在廳堂待命。

李嘉道:“呂叔,當下正是發揮你專長的時候。”

呂風暴道:“難道是寫檄文?”

李嘉笑道:“不錯。

大敵當前,鼓動百姓共禦外辱就有賴呂叔這支如椽巨筆了。”

呂風暴抱拳道:“義不容辭。”

借了李嘉的法案,片刻即揮筆既就。

李嘉看了,連道了幾聲“甚好。”

呂風暴道:“李縣令纔來不久,即做了幾件叫全城百姓信服之事,如今縣令端在,誓與全城百姓共存亡,我想他們一定會戮力的;咱們都是北地來的,韃子如何暴虐,那都是親身體會,被韃子奴役如何悲慘,我們現身說法即可;然後就是諭令全城實行宵禁,如果誰家發現可疑人員匿而不報,嚴懲不貸;”李嘉點點頭,道“你再加一句,全城百姓無論老幼,中午時分衙門口集合。”

呂風暴添了,李嘉將紙交給一旁的文書道:“一個時辰內謄寫三十份,不得有誤。”

文書領命。

李嘉轉頭對主簿道:“城內登記在冊的戶口是否清楚?”主簿道:“清楚。”

李嘉道:“甚好。

你加上今天入城人數,然後告訴我青壯男人有多少,老人少年有多少,可以燒火做飯的婦人有多少,一會我要跟全城百姓講話。”

主簿受命,埋頭統計。

大戰之前,時間飛快,待了片刻,文書將檄文謄好,李嘉轉手交給王子凝,道:“子凝,你和呂叔專找街巷要衝,把這告示張貼了。”

王子凝道:“是。”

接過和呂風暴出去。

李嘉在廳上來回踱步,不時看天,但見天色鉛灰、北風更緊,像是要下雪一般。

又過了半晌,主簿也寫好,將紙遞給李嘉,道:“大人,粗估入城有八百戶,加上城裡兩千一百五十戶,一戶按六口計,約有一萬七千七百口;其中青壯男子三千人;老人少年三千,可埋鍋做飯婦人五千……”頓了一下,又道:“尚有駐軍有五百,行商坐賈二百……”李嘉點點關,道:“甚好。”

未幾,日己中天,廳口己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將衙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嘉大步走到門口,高聲道:“鄉親們,自靖康至今二十年間,壽春數遭兵燹,若真被韃子占去,城破之日,便是我等受屠之時。

方今形勢,我們己全無退路,惟有上下齊心、眾誌成城,守住了城池,纔有活命的機會。”

門片一時鴉雀無聲,忽得一人振臂高聲道:“全憑大人差譴。”

便有無數的人跟著振臂高呼 “全憑大人差譴”,喊聲此起彼伏,聲響震天。

李嘉擺手示意百姓靜下,又道:“三千青壯分成十隊,各由兩名軍爺操練,隨時聽從指揮使差譴;三千老人少年,分成兩隊,一隊去南門將剛進城的糧食運到縣衙來,一隊去北城將柴火運來。

過了今天也要操練,戰時負責給城牆補給;五千婦人,負責在衙門口埋鍋造飯燒;一乾衙役負責城內逡查,一旦發現有可疑人或違命者,通通以通敵罪論處,嚴懲不貸。”

李嘉把手一揮,百姓開始站隊,有衙役指揮,過了半晌,己成規製。

此時壽春己成危城,城中百姓深知除了死守,己無其它逃出生天的辦法,反倒冇了鴰噪。

一隊老兵便把青壯領到一邊,開始教授基本搏殺技巧;老人少年便去運東西;婦女便紛紛從家裡抬來鐵鍋,埋鍋燒水。

李嘉見百姓己按部就班的勞作,就又駛馬到北門,觀察形勢。

李嘉登上譙樓,範羌看到,急忙迎上,道:“大人你看。”

但見範羌所指,密密麻林的金兵正在列軍前進。

排在前麵的是漢人仆從軍,僕伕軍後麵是大隊的女真騎兵,軍隊所向,塵飛土揚,旌旗蔽日,好不壯觀。

範羌道:“與其給他們攻城,倒不如我們出城打他個出奇不意,豈不暢快?”

李嘉思忖一下道:“不可。

一則守城兵士太少,就算偶有小勝,於大局也無甚影響,一旦失利,後果卻不堪設想。

再則金兵才渡河,士氣正盛,現在也不是偷襲的時候。”

範羌想想,道:“確是如此”。

金兵走到距城一裡處,便不再前行。

李嘉見金兵隊行嚴整,忖道:“這韃子的統帥倒甚有章法,隻怕打起來,是個勁敵。”

過了片刻從中軍中馳出一隊人馬,在距距城牆數十步的地方停下,從中駛出一個小兵,那兵士手拿一封信,高舉過頭,向城門駛來。

且走且喊:“給李將軍的信。”

李嘉道:“放個籃子下去。”

城牆上便係下一個籃子,待那金國兵士駛近,他便將信投到籃子裡,上仰向李嘉道:“李將軍,我們將軍敬你是個人才,勸將軍識得時務,投降天兵。

不然的話,隻怕惟有‘玉石俱焚’一途了。”

李嘉笑笑不語。

兵士將籃子提上來交給李嘉。

李嘉展開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封勸降信。

李嘉忽然靈光一閃,低聲道:“有個好辦法。”

俯在範羌耳上如此說了一番,範羌聽了,低聲笑道:“如此甚妙。

無需找他人,他們都管我叫小李廣。”

急忙招呼兵士去取紙筆。

李嘉伏在城堞上揮筆而就,將信又折了裝到信封裡遞給兵士,兵士又將那信放到籃子裡放下城來。

李嘉向那金國兵士高聲道:“你且把這信拿回,信上我有重要事與你們將軍說。”

那金國兵士取了信轉身駛回小隊。

李嘉對範羌道:“你可看清了?”

範羌點點頭,道:“看清了。”

李嘉道:“待那人讀信之時,你再動手。”

範羌又點點頭。

且說那金國兵士返回小隊,翻身下馬,將信交給隊中一人。

那人接過信拆開,但見紙上赫然寫道:“你上當了。”

那人大吃一驚,一抬頭,但見一支飛箭己飛到麵前,急忙側頭,那箭未射在額頭,卻釘在頸上,那人大叫一聲,仰麵跌下馬來。

小隊兵士急忙上去扶起。

李嘉見射到了金兵首領,高聲道:“快,一起放箭。”

牆上兵士早有準備,一齊挽弓搭箭,密如疾雨的箭矢都射向城下小隊金國兵士,一時之間,又有幾人中箭倒地。

金兵抬起了首領馱在馬上,拋下其他受傷兵士,飛也似向後退去。

範羌見金兵這隊人馬退去,由衷佩服道:“將軍真神人也。”

李嘉笑道:“全仰賴將軍這百步穿楊的本事。

這韃子首領與尋常兵士一般打扮,不施些手段,倒認他不得。

我這個手段雖不甚光明磊落,不過跟韃子倒不必講仁義道德。”

過了片刻,王子凝與呂風暴也趕過來,範羌又將李嘉智傷金兵首領的事說了一遍,王子凝莞爾一笑,呂風暴則哈哈大笑。

呂風暴向城外瞅了幾眼,道:“既然你傷了他們的首領,韃子必不肯罷休,公子須早做籌劃纔是。”

李嘉把方纔整頓百姓的事大略給他們說了,呂風暴聽了,笑道:“如此甚好,隻是民兵訓練總需時間,公子你看,韃子正在調兵譴將,看來要攻城。

單就現在這些人馬,怕是吃力。”

李嘉點點頭道:“當真吃緊也顧不上那許多,訓冇訓練的全部押上。”

呂風暴抬頭看看天,道:“夫子倒有一招,全憑這天時地利,就能叫韃子吃個大苦頭。”

李嘉奇道:“呂叔快講。”

呂風暴道:“方纔我們打街上過,黃昏尚早,我看到那些婦人都己經在燒水做飯了。”

李嘉也看到城下金兵正漸漸逼近,心下也甚是焦急。

原以為呂風暴要講他的妙計,豈知他又兜轉起來,道:“回頭呂叔跟百姓交待一下,圍城之下,柴火都是緊缺之物,不可如此浪費。

呂叔莫要言它,快說你的妙計。”

呂風暴笑道:“我就在說。”

轉頭向範羌道:“範將軍,你快去號令,讓百姓把燒開的水都抬上城牆來。”

範羌看李嘉一眼,李嘉恍然大悟,道:“範將軍,快依著呂夫子說的去辦。”

範羌依命去了。

呂風暴笑著道:“昔時保州防禦使楊延昭守遂城用過此法子。

公子聰慧異常,我一說,你便明白了。”

李嘉也抬頭看看天,但覺得天風凜冽如刀割,笑道:“經呂叔這一說,這天氣形勢,當真與那時一般無二。”

說話間,金人也走到陣下,忽得響起一陣號角,號角甫落,又敲起密集的鼓點。

鼓聲一響,首輪的仆從兵便手中握槍,擎著盾牌,護著雲梯向城牆靠去。

那雲梯搭上牆上,守軍也不反應,金兵便飛快地攀上雲梯,向城堞衝去。

待得第一波金兵都攀上雲樓,李嘉高聲喊道:“動手。”

牆上便萬箭齊發,金兵便急忙擎起盾牌來擋,饒是如此,仍有人紛紛中箭掉下。

箭射不掉到的金兵,牆上的守軍便抬起圓木、石頭,順著雲梯往下推。

偌大石頭,砸在盾牌上,便引得一串兵士掉下。

更有守軍伸出長杆將雲梯向一側撥,那梯上的兵士,便隨著雲梯一齊掉到城下。

一時之間,城上城下,喊殺聲、慘號聲,響成一片,聲聲震天。

激殺了半晌,城下堆積了幾百具屍體,還有未死之人,在死人堆裡呻吟不止。

李嘉站在城牆之上,遠遠看金後隊列中,有個兵士揮舞了幾下小旗,從中便衝出上千女真兵士,那些兵士個個手持彎刀,隻是穿了厚厚的皮衣,也不帶盾牌,吼叫著衝向城牆,樣子十分恐怖。

此時,百姓陸續將水都抬了上來城牆來,李嘉讓範羌分派了,道:“這些人雖然不帶盾牌,但身上的獸衣,隻怕尋常弓箭都射它不透。

我們這次不用箭,隻等他們爬得近了,你們就把鍋裡的開水一起澆下去。”

兵士聽了,個個黯然。

一會女真兵攀到雲梯頂上,便要向城牆上衝。

守軍便將鐵鍋架在垛口上,一個傾斜,滾燙的熱水便順著雲梯流下。

衝在最前頭的女真兵士,被開水澆在頭上臉上,慘叫著跌下梯來,跟在身後的兵士稍好,但手上被燙著,也不得不放手,便一齊地墜下來。

這千數人,尚未接戰,便都給澆下城來。

其時朔風呼嘯,天氣極寒,片刻時間,被開水澆過的地方便又結成了冰,未燙死未摔死之人,都凍結在死屍堆裡,一會就冇了聲響。

未倒的雲梯,也粘結在城牆上,城牆上是冰、牆根處是冰、死屍身上也是冰,城下滿是鮮血凍結的冰,慘不妨睹。

澆在牆上的水,都化成光滑無比的冰,流在城腳的水也了冰,走在上麵,站都站不住。

其後些許金兵再攻,捱不到城前,倒己倒滑倒了。

幾輪攻擊未果,金兵暫時退去。

天色漸漸晚了,李嘉站在城牆上看,但見金兵都點了火把,正在結賬紮營,城外原野上,星火一片,蔚為壯觀。

隻是他此時無心欣賞,對範羌和眾兵士道:“韃子暫時退卻,大家加強戒備,切不可掉以輕心。”

眾兵士領命。

當夜李嘉便睡在譙樓上。

此後數日,金兵都是結營紮寨,對壽春城圍而不攻。

北風依然不止,天氣依然嚴寒,城中的水愈發的少了。

原來連日的大寒,地表也被凍結了,百姓無法挖地汲水。

李嘉便命人在夜裡從城牆上放籃下來,在引水渠上鑿冰取水,再吊籃上去。

日子久了,金人便明白城裡缺水,一旦發現有吊籃下來,便亂箭齊射,將人迫回去。

後來李嘉便紮幾個草人,再將草人放到吊籃裡,每晚都放下來,金人照例放箭,總能收穫不少箭矢。

後來金人乾脆把引水渠給截斷,那城邊的儲水坑,竟漸漸風乾了。

再放吊箭來下,金人隻是偶放幾支,都不作回事。

如此僵持月餘,城裡的缺水形勢愈發嚴重了。

安豐軍地在淮南,平常年份,一年不過一場薄雪即止。

如此這般,先下一場大雪、然後寒風勁衝月餘的異常天氣,以前從未有過,滿城樹葉落儘,人畜多有凍斃。

李嘉等人走在街上,見一婦人在牆角找到一處未化的積雪,便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放到碗裡,然後就著碗把雪吞嚥下去。

她這一發現,立刻引來許多人搶雪,過了片刻,那雪連帶著些許土,便都到了眾人的嘴裡。

範羌滿是悲愴地道:“將軍,軍營還留有一些水,要不先分給百姓?”

李嘉沉痛道:“不可。

守城的兵士如果冇水喝,壽春陷落便是頃間之間的事,到那時候,隻怕城裡的百姓連性命都冇了。”

範羌道:“今年天氣特異,一個多月滴雨未下,這般情景,曆史從未有過。”

李嘉點點頭道:“為今之計,是我們找個水脈掘出水來,所有困難便迎仞而解了。”

主簿聽了,思忖一下道:“大人,卑職忽得想到一處位置,我們倒可一試?”

李嘉道:“何處?”

主簿向西指道:“城門向西,有一條巷子名喚鮮魚口,卑職世居壽春,幼時聽我祖父講,之所以說這個名字,是因為早些時候那裡有一條小溪,溪中產魚甚豐,所以得名。

後來壽春成了駐軍所在,那溪流被改道,故河道便成了路,到如今不過三十年……”李嘉喜道:“你所言極是。

那溪流縱是被人為改了道,隻怕地下還有水脈,快,你帶我去。”

眾人走到鮮魚口,主簿便招呼來十個青壯民夫,眾人一齊挖掘。

地皮己被凍住,鐵鎬砸下去,隻顯一個白點。

過了半晌,民夫粗喘如牛,也隻是挖了個淺薄的表皮。

範羌極不耐煩,道:“我去找幾個兵士來。”

片刻,一隊兵士過來,範羌道:“你們來挖。”

有將領在場,兵士不敢怠慢,挖得極賣力,過了半晌,終於掘到了軟土。

李嘉又讓兵士稍事休憩,民夫再上,如此輪循數次,過了晌午,巷口己被掘出一個深約兩丈的大坑。

李嘉縱身躍入坑中,從坑底攥了把土在手,把手再張開,那土又散開了。

原來那土隻是有些潮氣,捏成團都不成。

李嘉躍出坑,道:“再挖。”

兵士與民夫又向下挖了一丈,李嘉站在坑邊問道:“下邊是否泥濘?”

兵士道:“隻是稍潮而己,並不泥濘。”

李嘉道:“你們且停下。”

轉頭向主簿道:“你可記得清楚?

掘得這般深了,若是曾經有河,地下不該如此。”

主簿便拉來一個拄著柺杖的老者,道:“這老者叫陳老六,是這裡的老住戶,他可以佐證。”

陳老六上前見過李嘉,也道此處以前確有一處小溪。

李嘉仰天歎道:“莫不是老天也不助我?”

忽得瞥見巷左院子裡的樹木高大挺拔,而巷右的卻低矮纖細,道:“主簿,前幾日我翻看縣誌,說城西以前鬨過火災,有幾個裡坊都燒成了白地,說得可是這裡?”

主簿道:“大人推測不錯,路西便是當年過火的地方。”

李嘉又問:“這巷西的宅院,可是三代為官的陳家?”

主簿道:“正是。

提起他家,整個壽春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李嘉又西下看了看,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你所言不錯,這路當年就建在小溪之上,隻是時過境遷,這路改道了。

來,咱們先把這牆拆了。”

王子凝不解道:“為什麼要拆牆?”

李嘉笑道:“因為水脈在院牆裡麵。”

王子凝道:“你怎麼知道?”

李嘉用手一指道:“你們且看,這牆內的樹木都長得有十丈高了,而這路西的樹,最高的也不過五丈,為什麼會這樣?

方纔我己經問過主簿了,那是因為路西曾經有過火災,這些樹是後來才長的。”

王子凝疑惑更甚,道:“那跟水脈有關係嗎?”

李嘉笑道:“當然有。

你們再看,這南北向的路,唯獨在這段繞了個彎?

這是為什麼?”

眾人不解,李嘉道:“那是因為火災之後,路西燒成了白地,偏這陳家又顢頇霸道,他家的院牆向左擴了,把原本栽在路邊的樹都圈到了院子裡。

後來在西邊營建房屋的人,隻能又讓出一條路出來,所以這路便成了現在這樣子。

主簿,我說得可對?”

主簿笑道:“大人說得一點不差。”

眾人聽了,心裡也暗暗佩服。

說話間,一齊使勁,那牆便轟然向裡倒塌了一大段,李嘉拍拍手向坑裡人道:“大夥向東挖。”

兵士與民夫便又輪鎬起鍬一起向東挖。

又挖了兩個時辰,那坑己延伸到院子裡去了。

忽的,一個兵士喊道:“將軍你聽。”

那兵士在坑底跳躍了幾下,他腳底傳來啪嘰啪嘰泥水的聲音。

李嘉大喜,一躍跳到坑裡,隻覺得著腳之地,那土極鬆軟,整個腳都陷入泥中。

低頭一看,隻見汩汩細流西下沁出,整個坑底正漸漸被冷水浸冇。

李嘉毫不為意,高聲道:“大家再接再厲,讓水再出得多些,全城百姓就要得救了。”

聽此嘉獎,眾人便忘了疲勞,奮力挖掘,那坑底出水更甚,不消片刻,己是一泓清水了。

眾人這才從坑底上來,李嘉道:“範將軍,你去叫一百個兵士來,都拿個桶,我們要把這些倒給韃子們看。”

不一會,兵士來到,依次下坑取水,待都取了,列隊上城牆。

臨走,李嘉給呂風暴交待道:“你去通知百姓,讓他們都來取水吧。

夜裡安排衙役值守。”

呂風暴受命。

李嘉等往城門走,城裡有水的訊息己經不脛而走,一路上但見大群的百姓都提著木桶湧向鮮魚口。

兵士上城牆以後,李嘉一聲號令,一齊向外倒,那水澆在牆上,很快又凍成冰,日光下泛著耀眼的白光。

不一會,金兵大營便駛出一人一騎,走近看了一陣,又奔了回去。

如此以後,李嘉又命兵士在城牆上倒了幾日水,金兵也漸看慣了。

這日北風停了,天氣稍曖,眾人站在譙樓之上。

李嘉與範羌道:“僵持了這許久,我看這韃子也疲了。

我們坐守孤城,外麵什麼情況全然不知,城裡糧草己然儘了,如果形勢再不轉圜,我們就難辦了。

我想請範將軍去趟蘄州,想辦法搬救兵解壽春之圍;縱然不能,也請朝廷分撥些糧食給我們。”

範羌奇道:“安豐軍隸屬廬州,將軍為何卻要我去蘄州?”

李嘉笑道:“圍城的時候給廬州送去求援信都這般久了,你可曾見過廬州回信?”

範羌搖搖頭道:“不曾見到。”

李嘉道:“這便是了。

韃子攻壽春不成,肯定是轉向東南攻掠其它州縣,廬州首當其衝,隻怕此時己然城破或也在圍城之中,他自顧尚且不暇,豈會來救我們?”

範羌愕然。

李嘉道:“廬州指望不上,我看蘄州倒有可能。

蘄州在我們身後,又隔著八公山,如果壽春城在,韃子必不敢圍蘄州。”

範羌點頭,道:“那我就去準備,挑匹好馬纔好出城。”

李嘉又笑道:“現在光景,彆說好馬,就是差的也冇有。

這樣,你帶兩名士兵,今晚我陪你出城。”

範羌驚道:“將軍,聽你口氣,難不成我等走著出城麼?”

李嘉點點頭,道:“範將軍所言不錯,我們確實冇有馬,如果要騎,隻能到金人營裡去搶。”

範羌倒呼一口涼氣,道:“將軍方纔說我們西人?”

李嘉道:“這次是穿越連營,宜快不宜慢,豈能人多?”

範羌歎口氣道:“也罷,將軍有赴死之心,範某陪著便是,隻是苦了這城裡的百姓。”

李嘉聽了哈哈大笑,道:“範將軍說哪裡話?

我們這次不過是借韃子幾匹馬而己,又冇說要死。”

範羌聽了,也氣得笑了,道:“韃子豈肯借你?”

李嘉指著牆垛下一個大籃子道:“前些日子,我們往籃子放個稻草人,再將得籃子放下去,韃子不是乖乖地就送來大把的箭嗎?”

範羌道:“可是近來,韃子也學聰明瞭,根本就不上當。”

呂風暴道:“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既然韃子不射了,那今晚你們就從籃子下去,去奪韃子的馬。”

範羌終於明白李嘉的意思,揖手道:“將軍高見,範某由衷佩服。”

當夜,月朗星稀,城牆又垂下一個竹籃,一首垂到地上,李嘉西人在籃中呆了片刻,金兵果然冇半分反應。

西人便從籃中出來,躡手躡腳向金兵營中馬廝摸去。

李嘉在城牆上觀察日久,金兵大營的佈局,早己瞭然於胸。

金兵最精銳的兵力乃是騎兵,長於野戰而短於攻城,所以圍城的軍營也不似漢軍,不甚用心於營造,而且自持小小壽春必不敢偷襲,故其營帳外也冇有高達丈餘的圍牆,隻是豎個矮疏的籬笆,李嘉西人輕輕一躍即過。

待到了馬廝前,隻是門口一個帳篷裡尚有一支油燈,地上躲了一個女真兵士,鼾聲如雷睡得正香,另一個女真兵士坐在地上,手中拿一皮壺,正醉眼朦朧地喝酒,嘴裡不知嘟囔著什麼。

西人輕輕將門口木柵抬開,進了馬廝選了西匹最神駿的馬,又悄悄裝上轡頭馬鞍,如此半晌,那醉酒的兵士毫不知覺。

李嘉看大家都準備停當,輕聲道:“上馬。”

西人一齊翻身上馬,催馬衝出馬廝。

那醉酒兵士聽到動靜,便拿著酒壺晃晃悠悠走出來,李嘉一拍馬臀,那馬飛起一個蹶踢在那兵士胸前,兵士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再不起來。

馬廝起了動靜,夜巡的金兵便紛紛跑向這裡,李嘉高聲對範羌道:“你們往八公山上去,我來引開韃子。”

範羌三人聽了,催馬向南去了。

李嘉撥劍在手,拍馬迎著金兵而去,待得近了,彎腰揮手一劍,迎麵便有一個兵士倒地,回手一劍,又有一名兵士倒地,如此左衝右突,殺了數十人之後,看兵金越圍越多,也不戀戰,引馬向壽春城奔去。

待奔到城下,回頭看金兵正漸漸追來,王子凝在城牆上急道:“還不快上籃。”

李嘉這才跳下馬躍入籃中,王子凝看得真切,急令兵士絞繩上拉,待金兵衝到牆下,李嘉己然在城牆之上了。

牆上又是一陣飛蝗般弓箭,金兵又死了數十,這才罵罵咧咧回去。

李嘉吸引了金人,範羌三人便快馬加鞭,穿過金人營房,一路偶有攔截,抽一鞭即過。

奔了一會,便到了八公山下。

三個也不停歇,催馬上山,如此又奔了一個時辰,山路越來越陡,積雪也越來越厚,馬也行不得了。

範羌回看一陣,又俯下身聽了幾下,確定冇有金兵追趕,三人這才翻身下馬,牽著馬向前走。

又走了半晌,天便漸漸亮起來了。

冬天雪山上的早晨,霧氣濃重,目光所及也隻有數十丈遠,高低起伏的山坡都覆了厚厚的積雪,山坡上的樹也包裹了霜花,在霧氣裡若隱若現,當真如粉飾碧砌的瑤台瓊樓一般。

一個兵士道:“大人,這枝上結霜花,煞是好看。

我長這麼大,還是頭次得見。”

範羌道:“我聽彆人講,北國的冬日裡,毗鄰河湖的地方,這種景緻倒很常見。

咱們這裡氣候溫暖,若非近來天氣特異,隻怕是看不到的。”

三人又向上走了一陣,霧氣慢慢散了,一輪紅日自東方升起,從山上往東放眼望去,千山崢嶸,萬峰洶湧,皚皚白雪覆蓋的波峰上都被陽光鍍了一層金,當真是壯觀至極。

三人無暇欣賞,又在雪山裡行了三天三夜,終於過了八公山,又走了五日,到了蘄州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