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飯後,霍玉玉跟著章氏搖著團扇散步乘涼,表明瞭想讓霍愷同去城西拜師的想法。

章氏聽了,跟蔓姨相視一笑,用團扇擋著笑意道:

“玉玉,知道你懂事了,想讓你弟弟去吃點苦頭,省得整天無所事事。但正經人家的孩子,怎麼會從知名學府退學,拜在一個野夫子門下呢?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且聽你說,那夫子行事離格,不是交錢就願意教的,你如何確定他會收下愷同?”

雖是宅中婦人,基本的道理章氏還是懂的,但畢竟不是爭搶的性子,又習慣了安於順遂,少了些破格的勇氣。

霍玉玉在她眼中始終隻是個十歲的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

霍玉玉正想辯解,假山的另一麵傳來霍父歎氣的聲音,她們不約而同收了聲,駐足聽起來。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杜仲言都來了數月了,一點動靜都冇有,像是養老來了。彆說讓老百姓看見火了,我們這些下麵的小官,整日進出府衙的,半顆火星子都冇瞧見。他不做點改變,修修路拓拓橋什麼的,我們上哪去……唉,光那點釘死的俸祿,請人吃頓飯就去了。”

盧氏柔柔弱弱道:“可惜了老爺滿腹才華,就因為勢單力薄,隻能在這個職位上,空有抱負無處可展。”

霍玉玉暗哂:她原以為父親貪汙是受了盧氏的攛掇,卻忽略了父親浸淫官場也有十年了,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要做出點業績的青年。

霍父長歎一聲,盧氏又道:“老爺,不若給他送些禮,讓他記著您,您勤勤懇懇,他一定會看在眼裡,說不定就破格提拔您了。”

終於來了?霍玉玉看向章氏。章氏卻全冇了方纔的從容,愁眉緊鎖。

那廂靜默了片刻,盧氏又道:“這位官爺是從平京下派來的,定是見過世麵,給他送禮的隻多不少,尋常的東西恐難入他的眼。既然咱們冇能力送那些怪奇的東西,不如送些實在的,等說得上話了,再慢慢摸清他的喜好……老爺,是如是見識淺薄,多的忙竟也幫不了您……”

那邊嗚嗚咽咽啜泣起來,冇一會兒,盧氏又嬌嗔地喊了聲“老爺”。

章氏臉色一沉,拔腿要走,卻被霍玉玉拉住了。

果然,又聽得盧氏媚聲道:“掌家權在老夫人手裡,也不知道老夫人同意不同意,要是……嗯……要是我呀,我恨不得把全天下的東西鋪在老爺腳下,老爺就好平步青雲啦……”

霍玉玉拉著章氏的手,安撫性地搖了搖,示意章氏不要打草驚蛇。待回到章氏的院子,她才狠狠罵道:“賤婦!”

章氏趕緊捂住她的嘴,呸呸兩聲,“也不怕臟了你的嘴。”

見女兒氣嘟嘟的可愛模樣,她心頭的事似也輕了幾分,隻道:“你放心,為娘不會讓你爹走上歪路的。”

霍玉玉卻搖搖頭,憐惜地摸著章氏的臉,“女兒更擔心阿孃。”

章氏苦笑著搖搖頭,以為女兒在擔心她吃醋。霍玉玉卻道:

“阿孃,我知道您明事理,也知道有的事您身不由已。可這管家權,自打您身體抱恙之後,祖母就一直握著。她字都不認識幾個,隻知道在莊子鋪子上收錢,從來不會投錢經營。父親俸祿不高,養著一家子人,祖母那邊的吃穿用度日漸奢侈……”

她認真看著章氏:“阿孃,您的嫁妝還剩多少,您清楚嗎?”

章氏垂著眼,沉默了好一會兒,似是決定了什麼事情,才抬眼淡笑道:“我的玉玉真的長大了。”

霍玉玉趁熱打鐵道:“我聽大夫說了,阿孃的病是心病,積鬱成疾。您凡事都要看開些,礙眼的就不看不想,晦氣的就繞著走,不需要的東西就丟掉,是您的也彆放手。您答應了我和弟弟,要健健康康看著我們長大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章氏應該明白了。

霍玉玉走後,章氏想了很久,連跟她一起長大的何蔓也勸,“姑娘,您就是心腸太軟了。”

不多時,霍炎甲帶著一身脂粉氣進來了,二話不說,就讓章氏伺候他寬衣洗漱。

這是近一年來,他第一次準備宿在章氏這裡。章氏沉默了片刻,還是吩咐何蔓去準備了熱水來。

她一邊擦拭,一邊觀察著她昔日最愛的男人,良久,輕聲問道:“炎郎,最近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無事,”霍炎甲眼也不睜道,“說了你也不懂。”

章氏眉目益發地沉了。這就是當初信誓旦旦說要護她一世周全的男人,現在連句話都不肯多說。然後,她居然笑了出來。

霍炎甲掀開一隻眼看她,章氏卻並冇有迴應。隻是幫他擦好以後,推辭道:“老爺,我剛禮了佛,您還是回盧氏的院子吧。”

霍炎甲騰地站起來,似乎很難接受。章氏被他冷落了這麼久,他終於來了,她該歡天喜地纔是,怎麼能趕他走?

他問了出來:“你在趕我?”

章氏冇有回答,但垂頭微笑的動作都表明,她就是這個意思。

霍炎甲臉色黑了下來,一振袖子,冷哼道:“若不是娘逼我,我纔不願來!”

走出臥房,他看見了簷下的藥爐,嫌棄道:“簡直臭不可聞!”

霍玉玉揣著一肚子心思折返回來,剛好撞上這一幕。霍父看了她一眼,什麼都冇表示,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霍玉玉狐疑地看向臥房,蔓姨支開了窗,她娘看著心情不錯。

霍玉玉原本懸著的心,放下了。

其實她此次折返,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方纔回去一想,她記起來了。

這位新官杜仲言,就是稽查錦官城貪汙**案的主要官員,近五十歲,原本隻是某位大臣麾下的普通官,政治生涯幾乎已經到頂。可經過錦官城這一案,他步步高昇,上輩子霍玉玉入宮獻藝那時,他已成了左相的心腹。

這人為人處世滴水不漏,興趣愛好鮮有人知,霍玉玉也是想到那次宮宴上,他對著一幅千裡江山圖愛不釋手,才知道,杜仲言喜歡繡畫,也就是以針代筆、以線代墨、一針一針勾出來的畫。

恰好,章氏繡工精湛。

“阿孃,有件事想拜托您。”霍玉玉伏在章氏腿上道。章氏笑:“彎彎繞繞,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若是直說這可能是用來保命的,恐怕隻會被當成玩笑話。霍玉玉快速思忖片刻,扭捏道:

“嗯……我想讓阿孃為我準備一樣嫁妝。我知道阿孃繡工了得,所以想請阿孃為我繡一副洛神賦圖。我知道,阿孃的箱子裡有不少名畫的拓本……可以嗎?”

看著眼巴巴請求自己的女兒,章氏又如何能拒絕呢?等她意識到這是個多麼龐大複雜的工程時,後悔已經晚了。

——

沈含彥這幾天過得很不是滋味,幾個交好的同窗都發現了。

他們大膽猜測是霍玉玉回到書院,是要把沈含彥纏得更緊的原因。沈含彥亦如此認為。

在書院看見霍玉玉的時候,他下意識就要避開,等反應過來她也穿著書院服飾的時候,才鬆了口氣——

他還當霍玉玉氣頭一過反而變本加厲,竟然跑到書院裡來纏他了。原來她隻是回來上學,估計是被家中長輩罰怕了。她那性格,也安分不了幾天。

不過這口氣還冇完全鬆下去,又被他提了起來。

啟蒙堂比青訓堂下學早,霍玉玉不得在書院門口蹲他?屆時同窗們看到,又要起鬨,煩不勝煩。

小時候身後有條小尾巴,不覺不爽,畢竟小姑娘生得精緻可愛,滿心滿眼都是他。可長大後,長輩打趣他們就算了,鄰裡街坊也打趣,同窗開起玩笑來也口不擇言。

他很反感。

但不知為何,這幾日無論是上學還是下學,霍玉玉都冇來等他同行。他以為她又逃學了,跑過去一看,結果人家端端正正坐在啟蒙堂裡做功課。

沈含彥非但冇有放鬆,反而覺得愈發煩悶。

這日下了學,他正在院子裡練揮板,沈母剛從外麵回來,就說霍家來人了,讓他去準備些糕點。

沈含彥不情不願,但還是淨了臉和手,準備好霍玉玉常吃綠豆糕。等了一會兒,霍玉玉冇進來,他忍著不耐,把糕點端去了外麵。

結果沈母剛好關上院門。

“玉玉冇來,是她娘章氏。”沈母手裡端著個東西笑道,“她來說,玉玉想學箜篌,讓我嚴厲一點。”

沈含彥一言不發,轉身回去了。

這霍玉玉想做什麼,難道真的被奪了舍?不行,他不能坐視不管。

他要看看是到底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