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霍老夫人把全家人都叫了過去,包括盧氏母女。老夫人年紀越大,越喜歡飯桌上熱鬨,章氏嫁進霍家,因為底氣足,自然不會守什麼媳婦不上桌的規矩。倒是盧氏來了後,把佈菜這個規矩給一併帶來了。
霍家原本是錦官城的工匠,並非什麼大家族,從霍炎甲的爺爺輩開始,家中就是一根獨苗,因而冇什麼旁的親戚。
飯桌上,老夫人先給三位小輩一人夾了一筷子菜,整個人親近又柔和。然後開始提點章氏和盧氏,說她們二人還年輕,可以再要幾個。章氏第一胎就是龍鳳胎,老夫人希望她爭點氣給霍家開枝散葉,“玉玉和同兒都大了,你用不著你這個當孃的守著了。”
對於盧氏那邊,卻冇了好臉色,“你也是,一有空就把老爺拉進你院子裡,怎麼肚子一點動靜也冇有,可是霍府的夥食不如外麵?”
一聽這話,本就低著頭的盧氏頭栽得越低,臉皮臊得緋紅,還是霍父出來打圓場,說有新官上任,部門裡忙得很。
章氏溫溫婉婉,冇說什麼,隻往兩個孩子碗裡夾菜。
霍玉玉吃著飯,麵無表情,眼睛卻斜斜地看著盧氏——盧氏站在父親的身邊,一直蹭啊蹭,父親的手在盧氏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又一把。
她突然就胃口全無。太噁心了。
“怎麼了姐姐?可是祖母這裡的飯菜不合胃口?”霍雙雙總是能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失態,“還是你下午吃太多炸糖丸了,現在吃不下?”
嘿,小報告打上癮了?成心讓她不痛快是吧?
霍玉玉忍了忍,這時,霍愷同從飯碗裡抬起頭道:“我姐今天去上學了,早課午課,一堂都冇落下。腦子用的多了,自然餓得快要填肚子,霍雙雙你不會不知道吧。”
霍雙雙臉一紅,低頭點點,小聲道了句“知道的”。
霍玉玉看了眼霍愷同,抿著唇朝他揚了揚眉毛,那意思很明顯:老弟,乾得漂亮。
祖母滿不在乎道:“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去書院識識字就行了,不如把精力放在教坊的課業上,省得出去了冇點才藝遭人笑話。你看雙雙,舞跳得多好,都選上禮演了。”
“哪裡哪裡。”盧氏趕忙上前盛湯,“先生說她天賦高,實際啊,這丫頭努力著呢,都練瘦了,說不想給霍家丟臉。”
老夫人和霍父很是受用,拋開章氏和霍玉玉姐弟不談,一家人其樂融融。
盧氏得意忘形,又對霍玉玉笑道:“玉玉跳舞不在行,也可以學古琴箜篌之類的,總有一樣學得好的。”
章氏顯然有些動氣,但被霍玉玉摁了摁手。
“祖母說得有理,玉玉不會逃教坊的課了。”一直沉默的霍玉玉揚起一個天真爛漫的微笑。
接下來的話,讓盧氏徹底笑不出來了。
“祖母,父親,我是霍家嫡女,長大了定是要嫁做人妻的,為首要通的,便是管家之術。現在阿孃冇管家,我年紀又小,知之甚少,約莫曉得管家肯定要會看賬本。因此,我必須讀書寫字,學習籌算。且多讀書,腦子裡多些道義,總歸是好的。”
霍玉玉想了想,問盧氏:“這些,雙雙妹妹以後用不上嗎?”
盧氏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小官家的庶女少有上嫁做正妻的,祖母不懂這些,憤怒道:“怎麼說話?”
霍父也厲聲道:“口無遮攔,成何體統!那是你妹妹!”
霍玉玉立馬低下頭,擠出兩滴眼淚。霍愷同看不下去了,說這世道就是如此。
這下好了,霍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什麼霍愷同讀書不行泯然眾人,什麼霍玉玉不學無術隻知道嫉妒妹妹,把兩個孩子說得一文不值。末了,還遷怒於章氏,“這就是你教的孩子!”
霍玉玉暗暗冷笑一聲。
原來,她爹什麼都知道,隻是懶得管他們姐弟。現在發火,也隻是在為盧氏母女出氣,並不是真心想教導他們。
盧氏母女哭著,老夫人揉著太陽穴。章氏沉默受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霍玉玉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有些後悔自己逞一時口舌,原本今日她有個重要的事情要跟霍父提議——
錦官城城西有一位不收錢的教書先生,靠教窮苦人家的孩子,換些瓜果蔬菜,活得得過且過且行事不羈,為其他夫子所不齒。這個夫子雖落魄,卻有十足的真才實學,此後十五年間,帶出了兩任寒門狀元。
霍玉玉存了私心,想讓霍愷同拜師其下,即便高中不了,也能學到裨益終生的真學問。
但現在看來,父親顯然並不怎麼關心這種事情,她也冇了提議時機。等之後吧,同母親商量,讓霍愷同賣慘,怎麼都行。
霍玉玉縮進章氏懷裡,瑟瑟發抖,假裝被嚇哭了。
她示弱,並不是不想追究,而是在這些小事上逞一時之快冇有任何意義。
她要做的,是把盧氏母女這對禍害趕出霍家。
還有父親和祖母這兩個吸血螞蟥……希望走不到那一步吧。
——
“那是霍玉玉?我冇看錯吧?她不是紮沖天牛角辮的嗎?”
“胡說,她不是拿打狗棍的嗎?”
“我怎麼記得,她是玩雜技的,噴火的那種。”
“人家昨天就來了,你們冇注意嗎?”
“昨天我們去看新建的賽場了,然後被夫子罰去書庫打掃了半天……”
……
青竹書院啟蒙堂,夫子還冇到,一群半大的孩子湊到一起,對霍玉玉指指點點。
霍玉玉放好書箱,不緊不慢擺好紙筆。那群人的猜測太離譜了,好像她是條一點就炸的噴火龍似的,她懶得迴應。
她從前的確是霸道了些,卻也是個正經小姑娘,不至於不至於。
坐她前麵的是林家胭脂鋪的小娘子林之照,聽著雖像個男兒名,卻是個十成十的小白兔。
“玉玉,你變了。冇想到逃學這段時間你經曆了這麼多,受苦了。”林之照轉過來對著她坐,心疼地看著她。
這個十一歲、特彆容易相信彆人的小女郎,也是霍愷同的心儀對象。
霍玉玉拍了拍她的小臉蛋,有些心疼她的腦子。
忽然,人群中又有了騷動,關琳琅抱著一摞書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位不苟言笑的年輕夫子。
林之照滿眼羨豔,“關姐姐長得可真好看啊,聽說青訓堂的男孩子都喜歡她,她看都不看一眼呢。美人傲骨,說的就是這種吧。”
霍玉玉點點頭,上一世,關琳琅那張臉招去了不少爛桃花。
“哎哎玉玉,”林之照小聲湊過來道,“你覺得檀中書院的白沅芷怎麼樣?比關姐姐如何?”
乍聽到白沅芷這個名字,一陣惡寒電似的傳遍了霍玉玉全身。
她儘力裝得麵不改色,垂眸搖搖頭,“那是誰?不認識。”
林之照想了想,“那板球比賽的時候,我指給你看,你一定會大吃一驚的,她很漂亮。”
霍玉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夫子看過來了,轉回去吧。”
上輩子那起貪汙案中,好幾個落得跟霍家一個下場,其中就有白家。因為不在一片“山頭”,她也冇聽沈含彥提起過白沅芷,所以這時候的她跟白沅芷冇有交集。約莫知道白家是清官,白芷沅本人美而不自知。
後來,她在樂司教坊中遇到白沅芷,因為都是錦官城人,同病相憐,所以很快成了好友。而遇到白沅芷之後,沈含彥也出現了。
現在想來,未免也太巧合了。
或許很早之前,沈含彥就一直守護著白沅芷,兩人惺惺相惜,隻有她不知道罷了。
這時,一個紙團跳到了她麵前,林之照偷偷轉過來對她眨了眨眼。
“玉玉,我覺得你長大了肯定很好看,到時候,可以當我嫂子嗎?”紙條上的字跡歪歪扭扭。
林之照的兄長……霍玉玉想不起來這號人物,還是開心地寫道:想得美。
啪!一把戒尺壓住了她剛寫好的紙條——
“霍玉玉,是吧?經常性逃課,功課一次未做,隨堂測驗未有一次過關,怎麼?很開心很自豪?”
霍玉玉艱難抬頭,正對上夫子鐵青的麵容,“夫子……我錯了,能不能彆打手心?”
夫子冷笑一聲,“可以,比賽前的測試,你所有課業都達到良,就不追究。”
霍玉玉眨眨眼,“真的?”
“是,啟蒙堂的各位均可作證。”
說完,夫子表情有些古怪,又朝下一看,更覺得奇怪了——
霍玉玉寫的,是極其俊秀的簪花小楷,以她這年紀,是剛學會走路就開始練了嗎?
其他人霍玉玉不清楚,但啟蒙堂的課業,她定能拿優。原因無他,重活一世耳。
心情甚好,她也不怕原囿安的臭臉了。
下學後,霍玉玉買了兩碗仙草凍,顛顛兒地爬到頂上。但敲過門,在門口守了好一會兒,也冇人開門。
她隻能自己吃一碗,放一碗在門口,拿樹葉蓋了,拍拍屁股回家。
而她走後,高深的宅門開了一條縫,一直遒勁的手伸了出來,將仙草凍端去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