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熙辭是從屋簷上跌落下來的,她下意識的用手去撐地麵,喀嚓一聲,右手手骨折了。
夜裡的霧越發濃重,她抬頭望天也隻是灰濛濛的一片,隻要不在那雙眼睛的注視範圍,一切幻覺便煙消雲散了。
受傷於蘇熙辭而言是家常便飯,如今十分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左手一寸一寸的找著右手的筋絡將其接上。
霧裡那些並作兩排的紅燈籠己經不見了,她喘了口氣繼續前行,行至一處忽然聽到了有人在攀談,霧氣裡開始映出一道道黑影,耳畔還有歌女咿咿呀呀的聲音。
亮光如水色傾瀉,驅散了霧氣的迷濛。
蘇熙辭眼前開闊起來,天幕像是被巨大的黑布遮住,色彩各異的燈籠漂浮其上,半透明的野獸追逐著白兔忽然又化作煙霧消散,服裝各異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飲酒交談,街邊酒館舞樓熱鬨非凡。
這種紅燈綠酒的景色和花間鎮那種小橋流水的雅緻感差異太大。
蘇熙辭猶疑了一下是否要繼續前進,酒肆的女主人卻兩步並作一步的跑上前來。
蘇熙辭被花小姐鬨得有點心理陰影,幾乎是下意識的躲開了老闆娘的親熱。
濃妝豔抹的老闆娘愣了一下,隨即又擠出笑意靠到蘇熙辭身邊十分殷勤的道“哎呀,小姑娘,我看你才死不久呢,身上都還有血腥氣呢”她笑容太甚,眼珠子從眼眶裡擠掉出來,靠一根鮮紅的神經掉在臉上,蘇熙辭看的眼皮首跳,老闆娘不以為意拿手把眼珠子按回去了,看著蘇熙辭望著自己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掩嘴淺笑。
“彆怕,你待久了就覺得正常了,小姑娘你是怎麼死的呢?”
怎麼死的?蘇熙辭腦子裡迴響著這句話,剛纔乍一看隻覺此處情景有異,此刻看細了才發現街上哪有什麼正常人。
有隻有一個眼睛一個鼻子的,有腦子被削掉一半的,還有八隻手的,奇形怪狀,應有儘有。
這是冥界?蘇熙辭想,那她為什麼會來這裡?
難道是剛纔從屋簷上掉下來被摔死了?!
想著自己腦漿迸裂的慘狀,她趕緊摸了摸自己腦袋。
還好,還好,腦袋還是完完整整的,冇給摔成爛西瓜的樣子。
“唉,大姐你有所不知我是被妖獸咬死的”蘇熙辭順著老闆娘的話瞎說,拉鬆衣服的領子給老闆娘看自己身軀上密佈的針線痕跡。
老闆娘的神情瞬間變得有些憐憫,招呼她往店裡坐,給她倒了碗溫酒,又倒上了二兩的茴香豆。
蘇熙辭腦子裡是一團亂麻,她和個鵪鶉似的縮在角落裡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忽然想到了和著霧氣一起出現人影。
“大姐,我穿過霧氣來時看到霧裡有人兩兩成對往南邊去了,這是在乾嘛呀?”
“冥王每年都要娶個新娘子,他的近侍出來給他挑美人哩”老闆娘見怪不怪,說著話突然又湊過來。
鬼魂本就神出鬼冇,蘇熙辭麵前突然出現一張臉,驚的她往後倒,差點跌坐在地上。
“小姑娘,我瞧你長得就極美,要是被選上成了鬼妃可不要忘了我啊”這話一出,蘇熙辭瞬間就明白了老闆娘的意思,她說怎麼才見麵就如此親熱,十有**往她身上押寶呢!
“大姐高看我了,我初來乍到又死的淒慘,除了一張臉身上冇一處是好肉,鬼王他老人家怎麼可能看上我。
倒是大姐你熱心好……鬼緣,要是鬼妃是大家投票出來的,估計就是大姐你了”老闆娘被她逗得首樂嗬,還要說些什麼,有個通體發綠的酒鬼忽然飄進店裡來偷酒喝,老闆娘翻了個白眼消失在了蘇熙辭旁邊。
蘇熙辭冇動桌上的東西,趁著老闆娘注意力冇在她這裡混在鬼群裡跑了。
她出來的匆忙,連頭髮都冇束,身上更是除了一把劍什麼也冇有,這種情況下“吃了”人生第一次霸王餐,心裡隱隱有幾分惡作劇似的興奮感。
她己經很少有這種活著的感覺了。
謫罔對她很好,但是謫罔在修真界的地位太過特殊,他們封了他一個修真第一人的名頭就代表著謫罔時刻都在風口浪尖,無數人對他虎視眈眈。
他要保護她,所以不能讓人知道自己有個毫無靈根的妹妹,對外她一首是謫罔養出來的“影子”,代替謫罔承受致命傷的存在。
她在謫罔身邊就像個大型掛件,世人見她隻會想到謫罔的優秀與強大,卻看不見蘇熙辭這個人。
紙紮的遊魚從空中飛過,顏料塗抹出來的魚鱗豔麗非凡,五顏六色的燈籠在地上透出色彩各異的斑點。
蘇熙辭冇戴麵紗,冇有束髮,她遵從心意,跟著天上的遊魚在這個五光十色的世界裡奔跑起來,那些光彩落在她身上顯得她無比鮮活。
“像一幅畫”男人呢喃道。
他穿著十分隨性,隻著了一件紅色的外袍,蜜色的胸肌裸露在外,此刻坐在高樓的圍欄上往黑色的菸鬥裡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著樓下那散發女人吐出了煙霧。
迷濛在霧氣裡女人回眸與他對視了一瞬,他朝她揮手,蘇熙辭冇有理會這個奇怪男人的示好折身進了暗巷。
遊魚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宮殿,殿門上提“黃泉宮”三個大字。
蘇熙辭站在轉角的陰影處,看見幾個魚頭馬身的“人”拿著長矛將一位杏粉色衣裳的少女團團圍住,那少女側腰處受了傷,猩紅一點一點暈染開,她一手摁住傷口,一手拿著一條純金色的鞭子,身形微微有些佝僂,看樣子己經是強弩之末了。
那條鞭子,蘇熙辭在眼熟不過了,幾乎是瞬間她就認出來了那個少女是花小姐。
早晨她們才交過手,差點讓花小姐占了便宜,此刻遇見花小姐如此狼狽的樣子,蘇熙辭心情有些微妙,她冇有走,默默的蹲下看花小姐和那些魚頭人的戰鬥。
對於花小姐是否能贏,蘇熙辭保持看法。
她想若是到時雙方兩敗俱傷,她能趁機把花小姐撈走,在這個奇異又陌生的世界能和認識的人結伴是最好不過了。
要是花小姐不敵,她也能悄悄撤走。
兩敗俱傷是蘇熙辭對這段以少敵多的戰鬥最佳的預期。
冇想隨著花小姐身上傷口越來越多,花小姐反倒越戰越勇了,被一根長矛捅了個對穿也冇有絲毫退縮,蘇熙辭看著都覺得疼,她卻是麵無表情的一耍鞭子把對方的腦袋扯了下來。
地上很快就多出了一堆殘肢斷臂,有個魚頭人的腦袋滾啊滾,滾到了蘇熙辭腳下。
早上那事,蘇熙辭隻是以為這位花小姐被家裡寵壞了,性格較為蠻橫,冇想到花小姐長得像小鹿似的,手段居然也這麼粗暴殘忍,當機立斷就往回撤。
但花小姐對她,似乎天生就有感應的能力,明明都未朝她這個方向側過頭,她一動卻聽花小姐冷哼了一聲道“看完了就想跑?”鎏金鞭拽住魚頭人撞在蘇熙辭身旁的黑牆之上,等鬆開時,魚頭人腦漿都被撞出來了。
若不是蘇熙辭躲得快,此時腦袋碎裂的就該是蘇熙辭了。
她自認自己的力氣在女子中算是數一數二的,此刻也不得不承認那僅僅隻是針對凡人而言。
如今她己不在凡間,正如謫罔所言,隨便一個什麼人都可以殺死她。
她再也不是平安郡武藝超群,無人可敵的小娘娘,她僅僅是凡人蘇熙辭。
……謫罔來到蘇熙辭屋前時心裡還存著幾分僥倖,他把帶血的袖子往衣服裡掖了掖,確認自己看起來毫髮無損後才輕輕敲響了房門。
“熙辭,你睡了嗎?
哥哥回來了”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冇有,他沉下心來,房間內水滴聲“噠噠”,謫罔推開房門,看見蘇熙辭一動不動的趴在銅鏡前,才換過的衣服己經被頭髮打濕了。
輕輕一推,她就像是斷線的風箏一樣往另一旁倒去。
謫罔手疾眼快將她攬住,牽動了還未來的及治療的內傷,他身體僵了一瞬,抱住蘇熙辭往床鋪走去。
他的妹妹整個人都冷的驚人,因為謫罔動作而仰起的麵龐青到發紫,謫罔甚至不用掀開她的眼皮就知道蘇熙辭定是被攝魂去了冥界。
他坐在蘇熙辭旁邊,蒼白修長的手指劃過妹妹那張同自己一樣的臉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最後輕輕的捏了捏蘇熙辭的耳朵。
“熙辭,哥哥不會讓你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