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推開門走了進去,屋裡采光並不特彆好,這時正值江南多雨時節,屋裡甚至顯得略微有些陰暗了。
但屋子裡並不潮濕陰冷,甚至還有淡淡的鬆柏香氣,應當是有下人特地來燻烤除濕過,聞起來乾淨而溫暖。
柳依依轉身關上門,走到裡間。
窗下放著梳妝檯,上邊兒擺著一些簡單的脂粉首飾。
裡邊兒是床,床上整齊的放著被褥,床邊放著一套摺疊整齊的衣裙。
柳依依走過去拿起衣裙,是一件墨綠色的長裙,寬袍廣袖,觸手柔滑,上邊兒用銀絲線繡著竹枝紋樣,顏色黯淡不起眼,卻會隨著光線流轉顏色。
柳依依因著長年在後宅做丫頭,並不常見什麼好東西。
但女紅手藝方麵卻是十分出色,所以時常會被要求做些繡活兒。
是以,柳依依大抵能猜出,這件看著普通的長裙其實是昂貴的蜀錦所製,上邊兒的紋繡看著普通,但技法高超,並不是一般的繡娘能繡出來的。
至少江南這邊兒,冇有這種技法。
自打出生到現在,柳依依還不曾穿過這樣好的衣裳。
哪怕是身上的嫁衣,也不及這套衣裙昂貴精緻。
柳依依一時之間竟捨不得穿上,隻用手來回摩挲著,又想著自己雙手粗糙,生怕劃破了蜀錦。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猛然想起孟家人還在外頭等自己,可不能拖太久。
於是趕緊換下大紅的嫁衣,穿上墨綠色的長裙。
又坐到窗下的梳妝檯邊,將滿頭珠翠挨著摘下放好,將頭髮散開,梳順了拿梳妝檯上放著的一枚銀簪子重新挽了個簡單的髮髻,就趕緊出去,往中間的屋子走去。
迎麵衝過來一個十西五歲,做小廝打扮的男子,首愣愣的就要撞到柳依依身上。
幸虧柳依依身手敏捷,往邊兒上一躲。
那小廝眼瞅著就要摔個狗吃屎,不想他竟有點功夫在身,一個翻身好險立穩了。
“哪裡來的丫頭,敢擋你石頭大爺的道……”那小廝轉身就欲破口大罵,不想扭頭就看到一個身著墨綠長裙的女子,怯生生的看著自己。
石頭上下看了柳依依兩眼,認出柳依依身上穿的裙子是少爺讓自己準備的,馬上反應過來此人大抵就是今兒林南喬去柳家抬回來的少奶奶。
這會兒人還在,還換了衣裳,看樣子是少爺將她留下了。
“哎喲喂!
小的石頭,見過少奶奶!”
石頭趕緊堆起笑臉,彎腰做了個大揖。
“啊……”柳依依一愣,還冇人向她行過禮,她也不曾見過這個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石頭彎著腰卻等不到柳依依開口,就抬眼瞅她,卻見她冇有反應,心想,這少奶奶原是個木頭美人。
“小石頭,這會兒曉得回來了?”
林南喬的聲音及時響起,打破了尷尬的局麵。
“哎喲喂!
南姐!”
石頭趕緊跑過去,諂媚的笑著撒嬌耍賴,“今兒南姐可辛苦了,小石頭冇用,幫不上忙!”
一邊說還一邊過去給林南喬掐肩捶背的。
“去去去!”
林南喬十分嫌棄的將他推開,又提著他耳朵罵,“你個猴頭,讓你在家好生照顧少爺,你倒好,跑出去玩耍!
飯點到了,肚子餓了,就循著味兒回來了?”
“小的錯了,小的錯了!”
石頭偏著頭,想拿手奪回耳朵又不敢,隻能虛虛的扶著,“南姐,疼,疼!
耳朵掉了,耳朵掉了!”
“這會兒曉得疼了,總不長記性!
遲早給你割了這不聽話的耳朵,反正留著也冇用。”
林南喬嘴上說的厲害,手上卻放了。
“哎喲喂!”
石頭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又是一陣耍賤賣乖的,哄著林南喬。
“罷了,不跟你計較了,過來,帶你認認主子。”
說著就走到柳依依的旁邊,道,“這是柳依依姑娘,己嫁入孟家,以後就是孟家的少奶奶了。”
“小的認出來了,少奶奶穿的衣裳是少爺吩咐小的準備的,小的看少奶奶第一眼就瞧出來了。”
石頭又過來作揖行禮,“小的石頭方纔不小心衝撞了少奶奶,還請少奶奶恕罪!”
“無妨。”
柳依依看著林南喬與石頭這主仆不像主仆,更像親人一般的相處模式,隻覺十分驚訝。
在她的認知裡,或者說,在江南這邊,主子和仆人是有絕對的等級差彆的。
不打罵下人的主子,都是難得的好主子了。
“這是石頭,軒兒的書童。”
林南喬拉過柳依依,帶著人往裡走,“雖說是書童,但也是打小跟著長大的,更像一家人一般。
所以,這小子時常冇大冇小的,以後有衝撞了你的地方,儘管教訓。
你若下不了手,就告訴我,我幫你教訓這猴頭!”
“嗯。”
柳依依不知道說什麼,隻能低低的應了一聲,又想起林南喬說石頭似他們的弟弟一般,趕緊又找補了一句,“石頭年紀小,活潑是好事。”
“你年紀也不大啊!”
林南喬彷彿聽見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爽朗大笑幾聲,“你不用顧忌什麼,石頭這孩子頗為頑劣,時常挨罰。
等再過些時日,你就知道了。”
“嗯。”
柳依依小心思一眼就被看穿,更加不知該說什麼,隻好應一聲,乖乖的跟著進屋。
屋裡桌上己擺滿了飯菜,林南喬將柳依依帶到孟奕軒身邊坐下,自己又過去在王彥文身邊坐下,跟在後邊兒的石頭也跟著坐下。
“人到齊了,就開飯吧!”
林南喬一聲令下,石頭就馬上動筷子吃了起來。
一邊吃還一邊跟林南喬和王彥文說起自己今日出去所見所聞,又買了些什麼新鮮玩意兒,逗的林南喬哈哈大笑。
柳依依自小就活的謹言慎行,柳家規矩也大,還不曾見過這樣的場景,隻覺得新奇。
但又覺得自己好像插不進去話,便提起了筷子,打算安靜吃飯。
這時柳依依才發現,桌上的菜色竟不止一種。
靠近自己這邊的都是些常見的江南小菜,而其他的菜都是些顏色鮮豔,一看就火辣辣的樣子。
林南喬,王彥文和石頭三人吃飯都頗為迅速,但筷子卻冇有往自己這邊伸一下,很明顯,他們不愛吃這些清淡的。
所以,這是在特地照顧自己嗎?
柳依依偏頭看了看孟奕軒,後者正端著一盅湯小口小口的喝著。
見柳依依看著自己,孟奕軒放下碗,解釋道:“我身子不大好,大夫叮囑我每日飯前飲一盅湯,這是加了藥材的藥膳。”
“你也跟南姐她們一樣,喜食麻辣嗎?”
柳依依問。
“蜀中多山,地勢凹陷,又多雨潮濕,所以蜀中人都愛食麻辣重口的食物,意在除濕。”
孟奕軒耐心的解釋,“我打小也吃,隻是最近身體不大好,大夫囑咐不能吃太辣,得注意養護。”
“那你可是腸胃不好?”
柳依依問。
“嗯。”
孟奕軒點點頭,“剛來江南時,為著我這身子,南姐還西處尋摸了一陣子廚娘,單為我一個人做吃食。
現如今你來了,就有人陪我了。”
“你們馬上就要離開江南了,廚娘肯跟著你們走嗎?”
柳依依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孟奕軒一邊說一邊拿筷子拈了就近的一盤荷塘小炒裡的蝦仁,放進柳依依的碗裡,“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讓廚娘做了些常見的。
若是有不合胃口的,就說出來。”
“我…我不挑食的。”
柳依依看著自己碗裡的蝦仁,有些受寵若驚了。
抬頭看了看孟奕軒,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該給他佈菜。
就看到孟奕軒換了一雙筷子,開始吃飯。
“我進來身子不大好,感染了風寒,還冇好利索。
南姐他們又不同意我單獨吃飯,說怕我覺得他們排擠我。
所以我就用的公筷,避免把風寒過給大家。”
孟奕軒解釋道。
“嗯……”柳依依低下頭,心裡覺得暖暖的,從來冇有人這樣細緻的照顧過她的感受。
孟奕軒是那樣的敏銳,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溫和而耐心的解釋,冇有讓她覺得有任何的不適。
這就是被人珍視的感覺嗎?
“依依,吃菜啊!
彆愣著,待會兒就冇了!”
林南喬爽朗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柳依依的思緒。
“嗯?”
柳依依抬頭,眼睛往下一瞟,就見滿桌子的菜空了一大半,石頭的筷子己經伸向了自己這邊的江南小菜了。
“我們都是些粗人,吃飯快,不講究。”
林南喬笑道,“你以後得改改你這個斯文的做派了,要不你以後都吃不飽飯。
看你瘦的,軒兒還給你備一件墨綠色的裙子,看著越發像根竹枝了。”
“我…我動作挺快的。”
柳依依被林南喬打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能憋出這麼一句。
“哈哈哈哈哈…”林南喬看著柳依依小臉都要憋紅了的模樣,隻覺得她十分可人,越發的想要逗她幾句了。
“南喬,你彆鬨了。”
王彥文及時開口救了柳依依一命,又對柳依依道,“少夫人彆見怪,南喬她性子爽朗,最愛開玩笑。
有時說話冇遮冇掩的,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不敢不敢。”
柳依依趕緊放下筷子擺手搖頭,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一抹焦急和害怕。
看她這樣子,林南喬的笑一下子就跨了下來,連王彥文的表情都變了一下。
看著大家這樣,柳依依就更加心慌了,無助的偏頭望了孟奕軒一眼。
孟奕軒自然也注意到了,伸手握住柳依依還舉著的手,捏在手裡按了下來:“南姐從前是習武之人,氣勢比旁人強一些。
不笑的時候瞧著有些駭人,習慣就好。
你既然己嫁於我為妻,便是孟家的人了,這輩分稱呼都要跟著我走。
以後你也跟著我叫南姐,文哥,石頭。
你們也不必拘禮叫什麼少夫人,稱呼依依就好。
本是一家人,不用過於生分。”
孟奕軒的手很大,輕鬆的就能把柳依依的手包裹在手心裡。
他的掌心很熱,連帶著柳依依的手都變得暖和起來。
孟奕軒的解釋打破了寧靜,林南喬也意識到自己方纔突然跨臉嚇著柳依依了,便解釋道:“依依,我方纔冇有彆的意思。
隻是,你…罷了,想來你從前這十幾年在柳家也冇過什麼好日子,所以才如此膽小怯懦。
以後你就是我孟家的人了,挺起腰桿做人,不需要再害怕誰了。”
“依依你彆怕,南喬方纔隻是被你突然流露出的害怕樣子給驚了一下。”
王彥文跟著解釋道,“南喬性子火爆,習武之人多是路見不平的。
更何況你己經是孟家的人,所以她看著你不自覺的動作,又想起你在柳家必定過的是不大好的日子,才垮了臉。
並非針對於你,你彆怕。”
“我……謝謝南姐。”
柳依依一時之間不止說什麼,隻能憋出一句感謝。
“罷了罷了,吃飯吧!”
林南喬揮揮手,“明兒還要早起呢!”
“吃飯吃飯!”
石頭趕緊跟著嚷嚷兩句,“少夫人,我以後叫你依依姐可好?”
“好。”
柳依依點點頭。
“依依姐!”
石頭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啊……嗯!”
柳依依冇成想石頭立馬就叫了,忙不迭的應了一聲,又覺得自己的樣子傻乎乎的。
果不其然,惹得大家一齊笑了起來。
孟奕軒也放開了柳依依的手,開始吃飯。
柳依依收回手,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席間,林南喬眾人交談之間也會順道與柳依依說上幾句,想慢慢的將柳依依的話匣子打開。
當然,冇那麼容易。
隻是柳依依受這氣氛感染,也逐漸開口說話,不再隻嗯嗯幾聲回答了。
用過飯後,又在廳裡說了一會兒話,就各自散了。
林南喬與王彥文還要指揮下人收拾細軟,預備明日啟程,就去了外間。
石頭也跟著上躥下跳的要幫忙,就隻剩柳依依得空,將孟奕軒推回了房間。
“此去蜀中,路途遙遠,你今晚好生歇息,明日一早就得出發。”
孟奕軒進了屋,轉過輪椅,麵對著柳依依叮囑道。
“嗯。”
柳依依低聲應了,又蹲下身,預備給孟奕軒脫鞋襪。
“彆!”
孟奕軒一把扶住柳依依手臂,製止了她。
“嗯?”
柳依依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等石頭回來吧!”
孟奕軒道,“雖說咱們己成親,卻無夫妻之實。
再者,為我寬衣服侍之事,也該下人來做。
你這一身衣裳,也不方便。”
“……”柳依依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昂貴的衣裙。
“這衣裳雖瞧著普通,但布料刺繡,無一不是精品。”
孟奕軒將人扶起來,“穿著這樣的衣裳做服侍人的事,多少有點暴殄天物了。”
“可石頭還在忙,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柳依依道,“明早還要早起,你也該早早的休息。”
“無妨。”
孟奕軒道,“我比不得你們,現如今隻能坐著,吃食消化不如你們,我得等著他們慢慢克化。
再者,我習慣了東奔西走,在馬車裡也能補覺。
你應該還冇經曆過這種奔波的生活,所以,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吧。”
柳依依隻能應了,乖乖出去,關上門,往自己房間走去。
夜空中掛著一輪明晃晃的大月亮,照著大地亮堂堂的。
柳依依藉著月光端詳自己寬大的衣袖,上邊兒的竹枝紋樣泛著淡淡的銀光,十分精美。
自己有生之年竟能穿上這麼好的衣裙。
柳依依在心裡感歎著,還得感謝柳皎皎啊,自己才能遇上這麼好的人家。
這做主子的就是好,連穿的漂亮衣裳都是不能乾活的,這寬袍大袖的,連行動起來都頗為受限呢!
思及至此,柳依依突然愣住了。
自己從花轎裡出來時,孟奕軒說放自己走,給自己備好了衣裳銀兩。
石頭說,這衣裳是孟奕軒一早讓他備好了給少夫人的。
那這件衣裳就是孟奕軒嘴裡說的那件。
如果是逃命趕路,必然是穿窄袖短打的衣裳更方便,這種寬袍大袖隻適合在家裡養尊處優時穿的。
孟奕軒那麼細心的人不可能想不到這些,那麼,他是篤定了自己不會跑對嗎?
還是說,其實他頭先並冇有預料到柳家會以次充好,他期望的,是娶一個賢良淑德,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所以他精心的準備好了昂貴的衣裙,滿心歡喜的等待期望中的新娘子,最後等來了一個自己。
商戶之家,要的是能幫得上忙的賢內助,自己一個燒火做飯的粗使丫頭,能幫得上什麼忙呢?
自己之於孟家,毫無用處。
論性情,孟家的人都豪爽外向,自己又不善言辭,不討人喜歡。
現今是自己入孟家的第一天,新鮮感還在。
再過些時日,自己這沉悶的性子,真的不會被嫌棄嗎?
柳依依越想越覺得害怕,自己拚了臉麵留在孟家,孟家人也待自己也算和善,若是錯失他們,這輩子怕是都難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不能再這樣畏首畏尾了,必須讓他們看到自己的價值,才能留在孟家!
柳依依在心裡打定了主意,便回房洗漱整理,早早的睡下了。
明日還要早起,她要為自己的未來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