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環堂是一處水上廳堂,四麵種有夏荷。
碧玉的根莖托著嬌而不妖的荷花,遠遠望去美不勝收。
行走在搭建的橋上,荷花觸手可得。
走進廳堂,比室外還要涼爽。
每個坐席間都放著一個載滿冰塊的銅器。
冰塊縫隙插著幾朵荷花和幾支蓮蓬點綴,既美觀又降暑。
四麵窗子大開,微風吹過,滿廳堂清雅的荷香。
常玖鐵了心要秋晚鶯坐在身邊。
令彩藍想要製止,薛時安一個手勢打住了。
外賓們眼觀鼻鼻觀心,心中對秋晚鶯的受寵程度有了新的認知。
落後幾步趕到的白芙蓉淚水險些奪眶而出,卻還是忍住了。
外賓在場,容不得女眷爭鬥,丟了侯府的臉麵。
宴席一共擺了十六桌,除了薛時安軍中的將領,還邀請了春闈中榜的文士。
酒過三巡,舞姬退場,士兵抬著一個碩大的青銅鼎放到中央。
黑子插了一把點燃的蚊香,很快蚊香味趕走了荷香。
徐先林拱了拱手:“下官聞著此香,似有艾草的氣息,敢問君侯,此香喚何。”
薛時安言笑晏晏:“此物名為蚊香,是秋氏用艾草研磨成粉製成。”
“點燃此香,可在不損傷人體的前提下,一炷香的時間內殺死滿屋子的吸血蟲。”
徐先林大喜過望:“哦,有此奇效。”
薛時安朗聲道:“今邀爾等來,一則慶賀本侯納妾之喜,二則本侯的妾室秋氏研出此物,請爾等一觀。”
“三則本侯欲把此物以最低價推至全國,以解百姓夏日蚊蟲叮咬之苦。”
徐先林激動拍手:“侯爺大善!敬,侯爺!”
“好!滿飲此杯!”
二人一唱一和,秋晚鶯全都看在眼裡。
她獻出蚊香,是為了哄他歡心,允許她上山,她好找到旋渦回家。
這惡人圖謀更甚。
看似為她操辦納喜之禮,其實是藉著宴席的機會籠絡朝臣和民心。
她要是這些後宅女子,早在這幾日的賞賜和寵愛迷昏了頭,以為他特意為她揚名呢。
此番縱橫謀劃,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都被他榨乾了價值。
秋晚鶯垂著眼眸,對薛時安的忌憚之心提升到頂端。
多說多做,不如少做少說。
往後須得更加小心謹慎纔是。
常玖端起酒盞潤了潤嘴唇,側目對著秋晚鶯說:“妹妹好本事,不像某些人,什麼都不會,還妄想圖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殊不知竹籃打水一場空。”
白芙蓉黯然神傷,落寞道:“姐姐說的是,妾比不得秋妹妹有本事。”
常玖汗毛直立,氣不打一處來。
眼緣真的很重要,比如常玖第一次見白氏就來氣,聽白氏說話更是手癢癢,恨不得親自動手撕爛她那張可憐巴巴的小臉。
瞧見常玖壓不住脾氣,令彩藍清了清嗓子。
侯府舉辦的宴席,外賓在堂上坐著,她作為嫡妻,決不能讓外賓看到侯府女眷不睦。
常玖一臉憋悶,不再搭理白氏了。
官員嫡妻都是單獨的席麵,由貼身侍婢伺候進食。
妾室跪坐在官員身側佈菜伺候,冇有碗筷。
瞧了一圈,秋晚鶯在末席瞧到一個眼熟的女子。
是她,出身流民營,在宴席上被校尉挑中做了通房的女子。
怎麼瘦成這樣,胳膊上還有淤青。
家暴,打女人!
“君侯在上,下官新得一愛妾,舞姿甚妙,不如讓下官愛妾舞一曲助興。”
薛時安麵不改色:“允。”
將士身邊的愛妾慌張間打翻了酒盞。
將士冇怪罪,拍了拍愛妾的肩膀:“去吧。”
一刻鐘的功夫,將士的愛妾換好舞裙,隨著琴聲邁著細碎的步子進來。
舞裙是由薄如蟬翼的輕紗製成。
每個旋轉跳躍間裙襬像是盛開的花,層層疊疊飄逸的緊。
樂曲彈到**,她解掉腰帶。
一層一層又一層的薄紗脫落。
曲終,衣不蔽體。
曼妙身材儘顯。
“好!”
“好!”
拍手叫好聲不絕。
“狐媚子。”
“下賤。”
將士的嫡妻聽了淡淡道:“她曾出身書香門第,吳家,父親是禦史中丞。”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她父親犯了律法,滿門女眷成了罪奴。”
另一女子冷笑道:“我若是她,一頭碰死全了家族名聲,也不做此等下賤之事。”
後座女子陰陽怪氣道:“許是她生的一副賤骨頭,喜歡乾,取悅人的勾當。”
“彆說了,她也是苦命人。”
“你端的什麼善心,又不是我讓她獻舞。”
“獻舞也冇什麼,可這支舞,噗嗤。”
吳氏眼淚啪嗒啪嗒的掉,卻喚不回在場人的憐惜。
男人們在吳氏跳舞的時候目不轉睛,儘情掃視吳氏的軀體。
一聽到女席出言諷刺,方纔對吳氏讚不絕口的男人們冷眼旁觀,連將士也冇有出麵的意思。
秋晚鶯憤怒的緊咬牙關。
有眼睛都能看出來吳氏不是心甘情願的,吳氏根本冇有選擇的權利。
“吳氏跳的好,當賞,是吧,夫人。”
說這話的是常玖。
秋晚鶯眼底驚訝閃過,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以來,見到最有善心的女子。
令彩藍沉默片刻:“賞吳氏花羅兩匹。”
吳氏謝了恩賞,退出廳堂冇有再回來。
在場男人們像是忘記吳氏這個插曲,紛紛主動推出身邊的妾室獻藝。
一個兩個三個,到第四個,男人們開始比較誰的妾室才藝好。
飽讀詩書的文官,寒窗苦讀的讀書人,玩的比軍營裡的武將還要花。
絕對的,將女人視為玩物,視為他們的資產,拿出去攀比。
少有女人會像吳氏那般覺得屈辱。
她們毫無顧忌取悅男人們,隻為換取男人們的誇讚。
這句廉價的誇讚彷彿能讓她們變得高貴起來。
宴席進行到末端,秋晚鶯悄悄離席。
晴雲去小廚房要了一碗醒酒湯,回身看到秋晚鶯,忙不迭行禮。
秋晚鶯猶豫著:“他打你。”
晴雲眼神怯懦看了她一眼:“是奴婢自己摔的。”
秋晚鶯視線落在她胸口的鞭痕。
晴雲苦笑一聲:“庶夫人,大人是打奴婢,特彆是喝醉了酒。”
秋晚鶯被這一句話刺激的失去理智,脫口而出:“你不想回去,我可以試著說服侯爺還你自由,我不能保證成功。”
說完這句話她就後悔了。
可是不說這句話她也會後悔。
後來想了想,不說才後悔。
對她來說僅僅是一句話,對晴雲來說是精神支柱,是寒冬臘月的暖陽。
晴雲笑了:“離開大人,我會死。”
秋晚鶯愣住。
她的孿生姐姐以兩袋小米的賤價,賣給年過五十的老頭子做通房丫頭。
姐姐是自願的,還有比姐姐賣的更賤的。
生在亂世,女子的命還不如耕地的牛值錢。
她能吃飽穿暖,能穿的體麵,勝過天下六成女子。
日後大人膩了,她也能在府裡活下去。
自由的代價是承受奔波勞碌之苦。
哪怕庶夫人心善,給她銀錢供她生存,她也冇有守住銀錢的本事。
早在流民營的一次次鞭打,她就已經失去了獨自生存的勇氣。
提心吊膽的生活,還是跟著大人,她選擇跟著大人。
她想‘看似’體麵的活著,不想和姐姐一樣,走投無路把自己賤賣出去。
晴雲故作輕鬆笑了笑:“庶夫人,您是好人,好人會有好報的。”
“還有,彆看輕我。”
“這世道,女子艱難。”
晴雲欠了欠身,端著醒酒湯離開了。
秋晚鶯紅著眼,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