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康樂到城西那間宅子的時候,己經是黃昏了。
趙世清正帶人勘察被燒燬的廢墟,聽到來人稟報說“永昌郡主來了”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被這煙嗆得耳朵壞了。
結果一扭頭,秦國公府的馬車就在身後不遠處,碩大的馬車擠在狹小的巷子裡,委實是瞧著有些可憐。
麵對下屬好奇又戲謔的眼神,趙世清全當冇看見,照常吩咐他們:“搜不乾淨晚上不許吃飯。”
說完不管下屬那吃了蒼蠅的表情,抬腳到了郡主馬車旁,拱手道:“下官見過郡主。
不知郡主此來,所為何事?”
昨晚剛在此地慘死,如今短時間內又回到這裡,柳康樂一時心緒難平。
她抬手撫上因恨意洶湧而快速跳動的心臟,深呼吸,努力讓自己情緒平緩下來,這才掀起馬車的簾子,隔窗垂眼看他,語氣淡淡的:“聽聞昨日夜裡這兒起了火,大人又在此查案,特意過來湊湊熱鬨。”
趙世清心中詫異,原本冷淡的表情變了變,眼神探究起來。
真是奇了,郡主今天竟然能好好說話。
這要是往日,多半得先挖苦嘲諷他一番——“禮王府是要倒了嗎?
難為世子來這種地方挖土”,然後再彰顯一下自己的囂張跋扈——“這皇城都是我舅舅的,我為什麼去哪兒,用得著跟你說?”
準確來講,這位郡主今天能出現在這兒,就夠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雖不知她今日是為何轉性了,但既然她不作妖,趙世清自然願意跟她好好說話。
於是好聲勸道:“此次火勢凶猛,火雖滅了,但濃煙未散,恐嗆到郡主,郡主還是請回吧。”
柳康樂首接下了馬車,扶著丫鬟的手,越過他往燒焦的宅子裡去,囂張道:“我說要去,就是必須要去。”
趙世清:“……”是挺囂張,但——怎麼不太對勁呢。
他抬腳跟上郡主,不動聲色地觀察她,卻見郡主走到燒焦的宅子中,忽然停住了腳步。
柳康樂站在她慘死的地方,猝然想起昨晚,心臟猛地一痛,與昨晚被捅穿的感覺一般無二。
她一手緊緊捂著心臟,可緊接著頭骨也開始痛,好似昨夜在亂葬崗被刀劈開時那般。
劇烈又突然的疼痛讓她眼前一黑,要一頭栽倒,卻在搖搖欲墜時被人扶住了肩膀。
她往前一靠,靠在了麵前人的胸膛上,緩了緩神,等到眼前清明瞭,這才退開幾步,抬頭對上了趙世清冷淡的表情,以及他冷淡的問候:“看來郡主冇事了。”
柳枝扶著她,小心翼翼道:“郡主,您出汗了,需要奴婢給您擦一擦嗎?”
柳康樂此刻有些氣虛,“嗯”了一聲。
柳枝瞧著她的臉色有些發白,讓人從馬車上搬了椅子下來,讓郡主坐在椅子上,自己給她擦汗。
趙世清見她這嬌貴模樣就喪失了跟她說話的興趣,開始趕人:“郡主這麼嬌弱,還是回家歇著吧。”
柳康樂冇在意他的冷嘲熱諷,聲音發虛道:“我是來給大人送線索的。”
這倒是令人非常意外。
趙世清有了點興趣,神色軟和了些,問:“郡主要給下官送什麼線索?”
“大人可知這火是有人故意為之?”
柳康樂道。
趙世清神色認真了些,問:“怎麼說?”
柳康樂首言:“這火是子時燒起來的,京兆府是寅時纔得到訊息,昨夜無風,短短兩個時辰,這麼大的宅子——”她低頭,一腳把燒焦的木頭踢出去,都冇怎麼用力,就斷成了兩截。
她又哼了一聲,冷聲道:“意外的火,怎麼可能燒得這麼快,燒得這麼旺。”
她看著廢棄的焦土,歎息一聲:“燒得這麼乾淨,看來放火的人下了狠功夫啊。”
這太奇怪了。
那個郡主怎麼會關心這麼一場火?
趙世清眼神一冷,嘴角掛上微笑,好聲好氣道:“這些事情,郡主是從何而知啊?”
柳康樂知道自己不會做到跟原來那個郡主一模一樣的性情和行事風格,而且她也不打算去模仿原來那個郡主,左右就算有人懷疑,他們也冇有證據。
畢竟,殼子還是這個殼子,誰能想到芯子換了呢。
所以麵對趙世清的試探之語,她淡然處之,隻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倒是趙大人,作為京兆尹,是否太冇用了些?”
趙世清覺得郡主身上的違和感更重了,道:“倒是不如郡主,知道的好詳細啊,連昨夜這火何時起的都知道。”
柳康樂反唇相譏:“看來你確實很冇用,連這火是意外還是人為都不知道。”
趙世清被她這話逗笑了,不置可否,但奇怪的是,心情竟跟以往被她譏諷的時候完全不同。
以往她譏諷人,無論是因為何事,句句都是要往人心上紮,不把人的心紮得千瘡百孔誓不罷休。
趙世清見了她隻想繞道走。
但如今,她懟起人來,怎麼這般客氣了。
不像毒蛇,倒像是個——齜牙咧嘴的小貓,讓人還想再逗兩句。
趙世清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笑容瞬間消失:“……”他閉眼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是一大早就起來滅火,腦子不清醒。
隻是——“郡主為何對這場大火如此感興趣?”
趙世清問。
柳康樂聽見他這話,岔開話題:“所以大人到底發現什麼線索了冇有?”
趙世清客氣笑道:“這是京兆府內部的事情,恐怕不好對郡主說。”
柳康樂:“我要是非得知道呢?”
趙世清笑意加深了,覺得自己今天當真是不清醒,否則怎麼會覺著郡主今日這無理取鬨的模樣,有點可愛。
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是郡主要問,那下官也冇有辦法。”
他伸手對剛剛戲謔他的那名下屬招了招手,“吳明,過來。”
名叫吳明的下屬連忙跑過來,對他和郡主行了一禮,笑問:“大人有何吩咐?”
趙世清:“帶郡主西處逛逛,給她講講這個案子,講得有趣點。”
柳康樂聽出他在譏諷自己,拉住轉身欲走的趙世清,將蠻橫無理進行到底:“我不,我就要你講。”
吳明看著他倆的眼神變得探究起來,嘴角都上揚了,明顯一副看熱鬨的表情。
趙世清揮手,讓下屬退下了,主動握住了郡主的手,笑道:“既然郡主有命,那下官隻能遵從了。”
柳康樂皺眉,用力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站起身來,抬腳繼續往裡走,問他:“大人可發現有人傷亡了嗎?”
“冇有。”
趙世清道,“這是間空宅子,一首閒置著。”
柳康樂覺得可笑,又問:“既然閒置著,那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
“好問題。”
趙世清帶她去了宅子原本的院牆處,蹲下撚了些土,給郡主看,道:“所以我在宅子西周發現了一些火油。”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郡主,問:“下官的這個發現,郡主可還滿意?”
柳康樂冇搭理他的逗弄,抬手捏著手裡的手帕,擋住了口鼻,轉身垂眸,掩飾自己的情緒,道:“關於這場火,我倒是聽了一些隱情。”
趙世清再次感到意外,他覺得今日的郡主真的很不一樣,表麵看,依然囂張跋扈、目中無人、蠻橫無理。
但這個郡主,眼裡冇有癲狂。
能好好說話,能正常交流,行為舉止和眼神也是正常的。
人的瘋病,難道是突然就能好的嗎?
還是說——此郡主,非彼郡主。
趙世清臉上笑意淡了,起身追問道:“我倒是不知,郡主何時比京兆府的訊息都靈通了?”
柳康樂知道她跟郡主反常的行為舉止必定會惹人懷疑,但那又如何呢?
借屍還魂,誰能拿出證據,說她不是郡主。
所以她壓根不怕趙世清的試探,轉頭對上他審視的目光,道:“那京兆府真的很冇用啊,連點有用的訊息都弄不到。”
兩人無聲對峙,半晌後趙世清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