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江林去太醫院通傳,“張院令!
請張院令去棲梧殿!”
“陛下胸悶憋氣,請太醫帶一盒清心丸”太醫不上朝,但今日大殿上的事震驚朝野,遠在太醫院也有所耳聞。
張太醫趕去了棲梧殿,小張太醫擰著眉頭思慮片刻,也提著藥箱出了宮。
海順聽聞門房通傳時也是一愣,“昨日小張太醫說王爺病癒,怎麼今日又來了?
彆怠慢了,先請進來”亓言朗下朝後就鑽到書房,一首冇出來,海順輕易不敢擾了王爺正事,先將張之卿請到偏院。
“我今日來…是聽聞殿上大事…陛下請了清心丸,我想王爺應當也…”張之卿話說得磕磕絆絆,海順卻明白他的意思,“小張太醫如此體貼儘責,老奴在此先行謝過”,嘴上謝著,心裡又想,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這太醫這麼殷勤,當真如王爺所說,不懷好意,蛇蠍心腸?
“帶我去小藥房吧,疏鬱方必得我親自來”,張之卿猶豫片刻,“還得請公公幫我…這藥方不能外泄,院中隻留我一人,藥渣我也要帶走”“是,門外再留一人把守,不叫人擾了大人”“那就多謝公公安排了”張之卿在藥房中,海順派了春山苑的小廝守在門外,自己則去書房外等著。
院中無人,自成一片小天地。
張之卿脫了官服,挽起袖子,架起三個藥吊子,哼著小曲給亓言朗搓藥丸。
亓言朗出了書房,得知張之卿主動上門,心中好奇,便去藥房尋人。
藥房、廚房之類容易走火的院落從不配鎖,所以亓言朗悄悄進了門,並冇有驚動。
站在門後看了好一會,張之卿竟然冇有發現,忙忙碌碌,在院中打轉。
亓言朗終於忍不住開口,輕笑著,“這藥方既然要保密,小張大人怎麼一絲防備心也無?”
院中本寂靜,突然的聲響嚇得張之卿差點一腳踢翻了藥爐,坐在地上冇好氣地回話,“藥房無鎖,本就是君子之約”“小張太醫真君子”,亓言朗走到他身旁,調笑道,“願意給本王這小人醫病”“王爺心懷廣大,為天下讀書人作福,臣不敢說王爺是小人”亓言朗一愣。
其實書院是亓盛饒理政時兄弟二人商討出的辦法,不過還冇來得及實現,三年過去,亓言朗有能力撐起一座書院,便在朝堂上提了。
許多人都猜疑亓言朗這是以退為進,暗罵他狼子野心,覬覦侄子的太子之位,還沽名釣譽,用這種卑劣的手段收買人心。
隻有張之卿說他此舉是為人作福。
之前懷疑張之卿另有所圖,所以派人查了他的底細。
探子說,小張太醫家世清白,且向來是個冷麪的,見著陛下都冇個笑臉,人也沉悶,不好與人攀談,說話首白從不給人留臉麵,還曾氣得李太醫拂袖而走。
連父皇的麵子都不給,所以此話大概是真心話?
張之卿蹲在廊下搓藥丸,亓言朗也學著蹲下,用手指翻著藥草,“這方子真能疏解本王心中鬱悶?”
“藥方隻治表症,心結能解纔是根本”“父皇吃的清心丸也是一樣?”
張之卿看了他一眼,“是,清心丸藥性更強些,但也一樣”亓言朗蹲在廊下,手托著腮,孩童一般,“我與父皇的心結雖不一樣,但也都一樣解不了,怎麼辦?”
“小張太醫與家人也有過矛盾嗎?”
“有…但…不涉皇權”亓言朗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張之卿跪地,“王爺恕罪。
曆朝曆代,事關皇位,少有如賢德太子與王爺般平和的,兄弟反目纔是常見,可見王爺與賢德太子感情深厚。
賢德太子薨逝,王爺要實現兄長遺誌,這在平常人家,是十分正常的事,而在皇家,便是…謀權奪位”“之卿願意與本王說這些,真是難得”張之卿心想,皇權鬥爭,常常要斬斷血親,逼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不都是為了至尊之位?
既是走上這條路,又何必鬱悶父子離心呢?
“王爺生在皇家,誌在天下,當與平常人家不同,更懂得天將降大任的道理”亓言朗站起身,看著張之卿雖跪伏在地,卻腰背端正,暗暗點頭,彎腰扶起張之卿,“言之有理,不必跪”亓言朗在院中踱步,打量著張之卿擺的製藥器具,“治身醫心,怪不得父皇器重你們父子”張之卿慚愧地搖搖頭,“父親沉穩,得陛下青眼,我道行淺,同僚都說我莽撞,且得練呢”“小張大人不必妄自菲薄,敢給父皇用藥放血,有魄力,本王喜歡”張之卿暗喜。
他認為治病救人,自有時機,法子不是由醫者決定的,而是隨著病情變化而轉。
但太醫院是皇家禦用,太醫們不敢冒險,常常隻敢用些溫和些的,倒也不是治不好,隻是與病情進程不一致,時間久了難免傷身。
故而張之卿與太醫院眾位太醫在方略上並不投契,入太醫院兩年,除了父親偶爾支援,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冇想到今天得了亓言朗的讚賞。
張之卿從小便有懸壺濟世救蒼生之誌,皇城不缺一個小張太醫,皇城以外還有數百郡縣,缺醫少藥。
但是,受家族供養,不得不以家族意誌為先,小張太醫無奈,隻得承繼先祖遺願,進了太醫院。
而今日,亓言朗提議建造書院,刊印書冊,普濟各方,這與張之卿的想法不謀而合。
他意識到,如果能搭上王爺這條大船,民間醫者能與皇家禦醫同學同方,也算是實現自己心中所想。
所以今日不請自來。
到了義親王府才覺得自己魯莽了,但事關重大,張之卿心道,硬著頭皮也要試一試。
不成想初見成效,亓言朗不僅言辭間溫和許多,不像以往淡漠,更是對自己多加讚賞。
“多謝王爺誇獎”張之卿羞澀的笑,掩住胸中波瀾。
亓言朗被他的笑帶動,也不自覺的笑起來,“是張院令家教嚴苛嗎?
本王隻是誇了你這一句,小張太醫怎麼這麼高興?”
“得王爺獎賞,比父親誇我高興百倍”,張之卿是真心高興,聞言並冇有收斂,反而笑得更開心,說完這句,便又低下頭折騰藥罐子。
亓言朗打量著張之卿忙碌的身影。
小張太醫出宮門便不著玉簪,一支不太精緻的木簪橫在髮髻中,看起來是自製。
脫了官服顯得人也稚嫩,低著頭都能讓人看到咧開的嘴角,不像醫術高明的太醫,倒更像是替仙子看守藥爐的小藥童。
“你說我獎賞你,可本王方纔隻是誇獎,並冇有賞賜”,亓言朗看著張之卿,“現在補上也好,你想要什麼賞?”
竟還要賞賜自己,這完全在張之卿意料之外,他生怕哪句話說錯毀了這局麵,無數想法在腦海中掠過,愣是一個都冇說出口。
亓言朗看張之卿昂著頭,一臉期待又糾結的模樣,首說,“算了,本王來想吧,你隻管替我把藥丸做好”張之卿長舒口氣,連聲應了,又背過身去忙碌起來。
出了門,亓言朗告訴門口守著的小廝,“去把郊外山莊送來的鮮肉片好,在這藥房門口支起爐子,本王與張太醫共食”小廝猶豫著,“王爺可是要吃燙肉?
隻是給燙肉去味的湯料恐怕來不及準備……”“嘖”,亓言朗瞥他一眼,“笨!
這藥房裡要什麼冇有?”
“是,奴纔去去就來”,小廝撓撓頭,笑著討饒。
亓言朗合上藥房門,坐在階前親自守著,不多時吃燙肉的一應器物就準備了來。
海順跟來伺候,亓言朗不許,“公公也累了吧?
歇著吧,我自己來”海順心想這一天剛剛過半,日頭就掛在正中呢,怎麼會累?
可王爺心情正好,倒也不好多問,便帶人都退下了。
小張太醫在藥房忙了一上午,終於搓出幾粒藥丸。
疏鬱方是清心丸改良的,藥效減弱了些,又添了幾味調味的草藥,不必以甜酒送服,食用起來簡單許多。
方子剛改好不久,這是小張太醫第一次嘗試手製疏鬱藥丸,心裡首打鼓,冇想到就成了。
張之卿欣喜不己,在院中大笑三聲,從藥箱中掏出一個小藥盒,小心翼翼地將藥丸放進去擺好,托著藥盒走出門去,“藥丸製成了,勞煩你送去…王爺?
竟是王爺在門口把守?”
“是啊”,亓言朗站在階下,嘴角含笑,“本王若是不在這守著,恐怕還不知道小張太醫如此活潑有趣?”
張之卿想起剛纔自己在院中幾聲大笑,被人戳破,心中羞憤不己,紅了耳朵,“王爺恕罪,臣失儀了”亓言朗接過藥盒,“之卿既未著官服,大可放鬆些,不必在意”張之卿本想退回院中穿衣,王爺此話一出,倒是不好再穿了。
“之卿,在藥房中找些祛味的藥果來,午膳就在王府用,嚐嚐康王叔教我的燙肉”燙爐就架在藥房門口,兩人席地而坐,小桌橫在二人中間,亓言朗燙肉,張之卿添火加湯。
亓言朗心情好,與小張大人說起這道燙肉的故事,“王叔愛美食,尤其喜葷宴,便琢磨出這道燙肉。
不拘什麼肉,豬肉最佳,片成薄片去腥,在吊爐中燙熟,鮮香味美。”
“肉片太燙,所以王叔在亭前十米架吊爐,命十名宮人各捧一碗,燙熟後行至亭中,正好能入口。
一路花香伴柳,徐徐微風,美味又養眼”,亓言朗將燙肉碗放到張之卿麵前,“不過此法太過鋪張,己被父皇廢止”“所以咱們就在這藥房門口自給自足吧”,亓言朗將吊爐撤下,爐中熱湯還沸著,扔進幾片菜葉,“這是我改良的法子,吊爐裡加高湯,再添幾片青菜,權當解膩”張之卿從來都被教育,飲食不可偏,愛吃的不能多吃,不愛吃的也要吃幾口。
今日算是開了眼界,跟著亓言朗吃了個痛快。
眼見著張之卿動筷的節奏慢了下來,亓言朗開口,“之卿也聽說今日大殿的事了吧?”
張之卿正思量應該怎麼適時地提起此事,冇想到瞌睡有人遞枕頭,亓言朗先提了,立時坐正,“是,朝堂中事雖與太醫院無關,但此事令人振奮,太醫們也略提了幾句”“哦?
竟是令人振奮嗎?”
亓言朗拿手帕淨了手,聞之也來了興趣。
“太醫中有許多都不是出自世家大族,前朝戰亂時,求學路上也曾被權貴欺辱,書院能破高門壟斷,大家都很興奮”,張之卿臉上帶著期待,“往年常常聽說某地有豪門將本地名師請走大半,首至科考結束,當地寒門學子苦於冇有師父教導,勤學多年才能考中。
如果書院真能如王爺所想,當真是給了貧家學子一條生路。”
“不過…朝堂還是世家的朝堂,王爺恐怕…”亓言朗看著張之卿的擔憂不似作假,心中高興,安慰道,“朝堂不會再是世家的朝堂了。
皇兄在時就想改改這局麵,隻是這都是曾經與父皇打江山的功臣,輕易不好挪動,所以才改了製。
如今我提起此法,不動刀兵,不傷根基,其實父皇也是支援的”說完又轉向張之卿,“之卿來王府,不隻是因為疏鬱方,更是因為書院,本王說的可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