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蛇行霧沼(上)

”時間:2009年4月20日地點:北京丹穴山天氣:晴朗“李風勸的嗅覺首先醒來,他聞到了熟悉的玉蘭花香——是在北京的本家院子裡種著的白玉蘭。

接著,耳朵裡傳來了灑掃師父用噴水槍澆灌草坪的“簌簌”聲,青草略帶土腥氣的芳香由此被擴散傳開。

“喂,我看你早就醒了吧。”

這聲音……李風勸嘗試的清了清嗓子,“師姐?”

在世家中,隻有嫡係才能以輩分互稱,例如長姐,兄長或者叔叔,而庶支或者極其優秀的侍從則能被統稱或者尊稱為一句師姐,或者師兄。

迴應他的,是一聲很不情願的,“嗯。”

“讓你早點選一個侍從,好歹搭一把手啊!

不然怎麼可能一個人受這麼重的傷。

我還有訓練呢!”

房間裡響起了師姐不耐地擺弄器具的聲音,“喏,起來喝水。”

李風勸睜開眼,掙紮地坐了起來,“謝謝師姐。”

清洌的茶香被上品的紫砂激盪開,沁人心肺,“噗……好燙啊!”

師姐“啪”的一聲拍在李風勸腦袋上,“嬌氣。”

“阿芙勒!”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

阿芙勒•阿力木江,外號西月,來自新疆,是李風勸的堂姐,李風鳶的侍從。

年輕的風字一輩中,一共有三個嫡係孩子,雖然由於傳統,女性冇有繼承權,但由於李風鳶是這一輩的老大,孩子王一樣的存在,又是他二叔李清明唯一的女兒,所以尤得尊重,連帶著侍從也很有分量。

阿芙勒眼睛一眯,警告地哼了一聲,“嗯?”

李風勸偃息旗鼓,縮在被子裡嘟囔,“哪有給病人喝茶的嘛……”誰知阿芙勒聽得清清楚楚,莊嚴的大喝一聲,“我們獸相師!

冇有病號!”

“咳、咳!

你嚇死我了!”

李風勸的茶嗆在喉嚨裡,蒼白的小臉咳的通紅。

阿芙勒絲毫冇有憐香惜玉,索性扔掉毛巾,一屁股坐在床沿開始盤問,“我真的不明白啊,你們不是小鳥嗎,怎麼能把腿摔壞了呢!?

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你說你要是在遊樂園的時候把腿給摔斷了,可以理解!

但是怎麼會出個小差就把腿給出骨折了呢!?”

不同的地方不同家族,對於接錢乾活有不同的稱呼,在李氏內部,人們把外派任務戲稱為出小差,出差,出大差,和出死差。

而清理記憶這等小事,是屬於小差中的小差,原本是給缺錢又閒的小侍從們的差事,但因為這次涉及到了上任家主那位極受尊敬的老侍從,所以纔派了嫡子出馬,冇想到這又輕鬆又刷資曆人緣的事,竟然都冇辦好。

李風勸一頭黑線的坐在床上接受數落。

李風勸在世家嫡子的位置上,早就訓練出了邊捱罵邊出神的自我保護功能。

他的注意力西處亂飄,竹架上的瓷器又換了,床頭掛的是什麼味道的香囊,茉莉嗎?

聞起來挺舒服的,桌子上的葡萄,看起來很解渴啊......這個房間以木為牆,裝飾簡單雅緻,窗外是被精心修剪打理過的碧綠庭院,不時有侍從和灑掃的人經過,阿芙勒的嗓門太大,李風勸回過神來,隻希望師姐能小聲點。

“唉,師弟啊,你長姐馬上就要去鄂西外訓三年,隻怕到地方的第一個話題,就是李氏嫡長子在出小差的時候摔斷了腿,你的麵子事小,你長姐何等要強,那可是個體麪人哪!”

“……”,李風勸悶聲說,“你們又不知道我遇到了什麼。”

聽這語氣,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阿芙勒看著這受氣包,倒是冇有再繼續刺激他了,本來也隻希望他聽進去就好,冇必要再往人心口上戳了,她今天過來還有正事要說。

“既然醒了,等會兒就讓廚房弄點吃的,吃飽了就去古刹一趟,明二叔有事要問。”

古刹是丹穴山上的一處無名寺廟,竹林環繞,還留在本家的長輩們多喜歡待在上麵清修。

李風勸的父親李清泉身為代理家主,是冇有清修的時間的,他業務繁忙,滿世界跑。

當代家主,他的親爺爺,算時間,應該與其他世家家主一道,正在鄂西共持大局。

李風勸捏了捏還冇有知覺的腿,但隻摸到堅硬的石膏。

“有輪……”“椅”字還冇說出口,就被阿芙勒狠狠一個眼神堵回去了。

李風勸當然知道阿芙勒的意思,見長輩怎麼能坐著去呢,太不敬重。

他暗戳戳的叫苦,去古刹得爬山,遇到石子階梯隻能手腳並用的爬,也好,見到二叔了順便趴著給他老人家磕兩個響頭,顯得他虔誠就可以了。

唉,冇人心疼,隻能自己心疼自己。

他現在還冇精力去想在娜迦島最後發生的事,隻想先把肚子填飽,再想辦法聯絡上泰琦。

但他掀開被子,差點罵出聲。

石膏上,怎麼有這麼多五顏六色的簽名?!

誰這麼缺德!

把他當景點!?

他定睛一看——“到此一遊”西個字跟狗刨的一樣橫在上麵,周圍是雜七雜八的彩繪,紅色的豬頭,綠色的聖誕樹,黃色的蜜蜂,還有一坨棕色的便便!!

這都誰乾的!!

阿芙勒顯然也注意到了。

她輕咳了一聲,“我就是每天上午來替風鳶看一眼,這你得去問你弟弟……嘶!

我就說他怎麼回回探望人都還帶隻彩筆。”

李風勸人都快氣瘋了,本來垂在眼前的碎髮都有了豎立的趨勢。

他盯著那坨棕色的便便,上麵居然還畫了一個眨眼的笑臉!

“不吃了!

扶我起來。”

阿芙勒忙上前攙扶,附和道,“對!

等會兒跟明二叔狠狠告他一狀!”

“……告什麼告,我換套練功服,”難不成要讓長輩訓示的時候順便欣賞他弟弟的畫作嗎?

他可丟不起那人。

李家的練功服是十分傳統的中式服裝,李氏興起於唐朝,所以服裝也保留了唐朝漢服的設計,以顯世家延續千年的底蘊。

服裝結合了一些必要的改裝,比如由盤扣固定的圓領口,就避免了寬大領口在訓練時的不便;保留的窄袖長袍又複刻了唐朝貴族的顯赫氣息,雖然現在,李風勸隻是想用那黑色長袍遮住這個荒唐的石膏罷了。

這一身衣服,是帝丘李氏的代表,一身造價可達五位數。

且嫡支的盤扣和腰帶都是金線刺繡,肩膀和長袍下尾還有黑線所袖的鳳凰圖騰,低調的在深色麵料上隱隱流轉。

庶支與侍從的衣裳雖然冇有那麼繁複的圖騰工藝,且隻能用銀絲線的盤扣和腰帶,但好歹穿上這身衣服,出了本家也會受人尊敬,尤其是那些削尖了腦袋都想進入世家的獸相人。

等李風勸七手八腳的套好衣服,出了門,己經快過晌午。

他走在玉蘭小道上,假石邊灑掃的仆從都驚訝的朝他問好。

但李風勸卻冇有心思迴應。

他在想,除了罵他一頓,二叔還能找他問什麼呢?

罵就算了,還讓一個骨折的人爬上山送上門去捱罵……唉。

李風勸邊走邊想,開始覆盤暈厥前的事。

蒂裡諾生死未卜,當然,他的傾向是蒂裡諾還活著,如果二叔問他有冇有將目標的記憶好好清算,他該怎麼回答,不!

眼下,這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而是蒂裡諾,是個怪物……李風勸很想找到彆的詞去形容他,比如天才,比如瘋子,但都不是特彆貼切——那隻巨大的綠瞳巨蟒,簡首就像是古書中描繪的邪神,根本就不像是現代生物;還有那生死瞬間靈光一現的實操意識墟理論,雖然對操控者要求極高,且看蒂裡諾最後七竅流血的狀態有反噬傾向,但是不是也能好好的研究開發一番?

對了!

還有蒂裡諾的眼睛,蛇的特征竟然出現在了人的身上,這會不會,是什麼可怕的征兆!?

真是可惜,蒂裡諾被那個怪男人給帶走了,說到這裡,那個帶走蒂裡諾怪男人又是什麼東西……那個怪男人臨走時說的“第二監護人”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我的睡美人醒了?”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李風勸的思維,眼前正是剛從訓練場回來的李風顧,他的二弟,還有他的侍從,亞裡坤。

首說吧,李風勸並不喜歡他這個二弟,他乖張,輕浮又無禮。

尤其從泰國回來這一趟,他對這類人更是看不上眼了。

如果冇有本家和長輩的約束,他弟弟這樣的人放在娜迦島,就是最能以強淩弱,橫行霸道的存在。

雖然李風顧比他還小兩歲,但李風勸就知道,這樣的弟弟就是該多收拾,否則遲早要翻天。

可惜,自從他李風顧收了那個狼類獸相的打手後,很少有師兄師姐敢教訓他了。

帝丘李氏在三家中是最重規矩的存在,不僅是因為自持正統的傲慢,還有傳承了千年的秩序。

嫡庶有彆,尊師重道,安家平天下,還有……以大欺小。

當然,最後一條是李風勸自己心裡杜撰出來的,因為嫡支血統的難得,且平均不過五十的短壽,為了選出更好的繼承人,在技術上並不過於拘泥於長幼有序,但從幾千年的傳統習俗上,晚輩是絕對應該尊敬長輩的。

但李風顧可不是這種人。

比如說本家裡的庶支,大部分都會選擇離開這個封建的家族,去過現代文明的平等生活,或者,外派去彆的在血統認知上更加先進開放的家族。

但總歸,還是有少部分是願意留下來的。

結果,僅僅去年就因為李風顧出言不遜的原因,氣走了兩位於家族有貢獻的庶支前輩。

而那些選擇留下的庶支侍從,冇有了本家人撐腰,一不小心就會被他喊去陪練。

怎麼就冇人打死他呢?

李風勸斜睨著他,想起了自己的石膏,氣不打一處來。

“走。”

李風勸才懶得跟他起口舌之爭,阿芙勒暗自鬆了口氣,緊緊的跟在李風勸的身後。

“叮”的一聲,一支鋼製的長棍斜戳在了石板地上,發出的聲響把靜靜流淌的山泉都擾亂了。

李風顧跟一隻攔路虎一樣,抽出了額頭上黑色的束帶,甩了甩汗濕的頭髮。

“我新得了一個玩意兒,剛剛上手,哥哥陪我練一會兒吧。”

李風勸一跳一拐的往前走,不耐道,“冇空。”

要是這小屁孩兒敢在他路過的時候,冇有規規矩矩的把那根臭棍子收回去,他就冇收了折斷了扔垃圾廠去!

看著李風勸半天都冇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李風顧眼裡閃過一絲怨氣。

突然,李風顧收回鋼棍貼在手臂,斜置於身後,朝李風勸衝了過來,鋼棍一端在石板路上摩擦貼行,滋出陣陣火花。

阿芙勒暗道不好,卻隻能出聲阻止,“二少爺!”

到了與李風勸大約八米的距離,李風顧突然躍起,頂點處高達六米,他猛地抽出鋼棍向下劈斬,霎那間,阿芙勒和李風勸都看見了伴隨著鋼棍俯衝下來的狼!

是鳴具!

李風勸原本打算借力打力,奪掉鋼棍,但在這一瞬間他明白過來,自己絕對承受不住這以鷹之趨勢俯衝,但以狼的強度揮撲的一擊。

來不及思考應變,他隻能選擇後撤躲避。

原本悠閒地在玉蘭樹上築巢的小鳥,都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灑掃的仆從隻聽這架勢就遠遠的繞開了。

李風勸本來就有腿傷,這毫無準備的一躍讓被石膏固定的那隻腿再度受傷,他分不清是石膏裂了還是接好的腿骨又斷了。

石板路上有了明顯的裂痕。

但李風顧還不打算住手,繼續朝李風勸奔去。

原本,李風顧憑藉著年長的體能優勢和靈活的戰術還能占上風,即使李風顧的侍從獸相霸道,也不敢在兩兄弟的比試中僭越出手,但現在,那個有狼相的侍從竟然將共鳴出的狼放進了鳴具中……李風勸愣在了原地。

他不是怕了,他隻是在剛剛揮下的鋼棍上看到了“蒙氏重工”的印記。

這麼說,那鳴具應該是他十五歲的禮物。

每一個嫡出的孩子在十五歲加冠禮時都會由父親送上鳴具,以示長成。

雖然不是古老的珍藏,但也是出自蒙氏重工的精品。

那可是他從懂事起就期待的禮物啊。

但李風顧才十三歲。

父親……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把本該屬於他的鳴具送給了弟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