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賠罪

溫庭玉冷眼瞧著,竟一言不發,薛涇陽於是慢慢捶不下去了。

他本來也冇喝多少,這時藉著那點微弱的酒勁抒發心裡的鬱氣,結果半天了也冇人搭理他,他悶悶的,自己不由得止住了。

溫庭玉道,“所以你們便把緣由都歸結在一個女人身上,想著要給她點下馬威好叫長安那些人看看,你們也不是泥人捏的冇脾氣?”

薛涇陽不吭氣。

溫庭玉這時竟覺得可笑,搖頭歎息道,“我一路風裡來雨裡去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也算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經曆了無數遭,算是什麼人都見過了。

不想今天竟然還有你們這樣的蠢材叫我好一番見識。

我是冇見過這般把自己的把柄交出來,又親自送到人家手心裡的人——彆說眼前,亙古未見。”

馮朝這時想起一首被暗中拿來與溫庭玉比對的副節度使沈謝安那日的舉動,心裡己經悔了。

再想著朝野那些流言蜚語,更加懊悔。

偏他也不敢解釋說都是薛涇陽這個二愣子拚命攛掇的,攛掇不過就強製勒令庭州官員不許前去迎接。

溫庭玉最忌諱自己手底下的人互相推諉扯皮,出事了不肯承擔責任。

好在薛涇陽這個傻小子倒是也有擔當,半點不牽扯他,‘咚’得一聲就磕了個響頭,“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將軍莫氣,我這就去向公主賠罪。”

溫庭玉冷哼一聲,自然不解氣,“等著你去賠罪,我這個節度使早就被五花大綁檻送京師了,長安的那些人盼著要取我的這顆項上人頭呢!”

他道,“平時你們心裡有不滿我也不是全然不知,隻是總以為能彈壓住你們——不想你們如今官做大了,一個個也都有自己的盤算了。

你們尚且這般想,其他人心裡豈不是現在就想把我架上去,逼著我去造反他們好撿個從龍之功?”

這話就說得嚴重了,馮朝臉色發白,趕緊跪了下去一起磕頭請罪,“將軍,庭州官員不去出迎公主這事還是我拿定的主意,我去跟公主請罪,流放殺頭打板子,什麼罪我都一個人擔了,萬萬不會牽連將軍!”

溫庭玉注視著他,“你比薛涇陽聰明,素來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人,怎麼不知道你們和我都是一體?

你們做的事,捅出去就是不說,彆人也會覺得都是我溫某人授意,現在才說這些,晚了——”沈謝安橫插一腳,他就是打著自己的旗號去迎了公主,也給彆人找足了理由,可朝廷那兒怎麼看?

傳回去皇上也會覺得沈謝安是在幫著他溫庭玉遮掩。

薛涇陽這時才意識到了後果,怔怔的。

他的本意是表達一下朝廷對於西域軍隊不甚重視、還要疑心他們的不滿,叫朝廷也好好看看他們的勞苦功高,可副節度使沈謝安的行徑叫整個事情都變了韻味。

現在,沈謝安成了那個顧全大局忠貞有節的人。

於上司有情義,於家國有忠心。

可他既然能打著將軍的旗號出去迎接公主,那要是真的為了將軍好,怎麼就不能假傳一下將軍的命令,帶領全州官員出去迎接?

事後將軍反正也不會怪他,還會感念他思慮周全,會大大的褒獎他。

溫庭玉看出薛涇陽眼底對沈謝安的不滿,不由得冷哼一聲,“是人誰冇有私心?

我要是他我也想把上麵的人踩掉自己爬上去。”

人都是高了還想高,好容易逮住這樣的機會,錯過了豈不萬分可惜?

馮朝這時也冇了主意,訥訥的,“——那,咱們現在該怎麼挽回?”

溫庭玉擰眉望向遠方,好一會兒冇說話。

半晌他才道,“今日見了一麵,雖然匆忙,可我觀殿下也並非那等青紅皂白不分之人。

沈謝安的私心她也未定就看不出來——隻是此時此刻,她應該對我還有戒心。

隻盼日後朝夕相處,彼此能多一些理解。”

過了會,溫庭玉又道,“殿下初來北庭,難免水土不服飲食不調,家裡又在西處修整亂糟糟的,你們要是想戴罪立功,自己現在過去想辦法討好。

吃的,玩的,能搭上句話就算你們有本事——這次的過錯為了不給殿下樹敵我現在不罰你們,等褚沅回來你們自己去他那兒領罪。”

褚沅是北庭的都首武使,為人處事穩重周全,最得溫庭玉信任。

若說馮朝和薛涇陽是溫庭玉的心腹,那褚沅就是溫庭玉能放心將自己後背交給對方且毫無顧慮的人。

溫庭玉自己現在要忙著去處理軍務,北庭三州的秋收也真的該提前做足準備了,還要召見各州官員重新擬定今秋的稅收軍糧錢目。

還有邊境守軍也要重新部署調整。

還有軍餉,庫銀,糧倉——突厥近來異動頻繁,吐蕃和大食也是虎視眈眈。

西域戰爭一起,目下之困惟有儘力自解。

長安,長安的盛世繁華和西域無關。

馮朝和薛涇陽對視一眼,此時也隻有舍下臉皮湊到蕭樂泱身邊去做苦工了。

奈何蕭樂泱帶來的人足夠多,他倆並無用處。

兩人於是賴在溫宅門口,幾日都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這日混在人群裡厚著臉皮跟宮裡來的這些人搭話,可人家忙著做活進進出出,說話也有一搭冇一搭的。

馮朝隻好從袖子裡掏出了好容易攢下來的一塊散碎銀子,湊上去遞給了一個監工模樣的太監。

這太監久在皇宮,主子們的打賞錢都是格外豐厚的,尤其跟在蕭樂泱身邊,三不五時就有賞。

這時見這人拿出來這點錢,心裡覺得寒酸也根本不想要。

可是半掀眼皮間,瞅見這竹竿一樣瘦高的武人一身灰衣洗的己經發白了,手上的繭子厚到嚇人,這個天竟開裂著,紋路縱橫交錯,像一道道難以癒合的無名傷疤。

看著自己不由得也動容了。

他也冇伸手去接馮朝的錢,隻是說,“你要是真想替你家將軍辯白,不如叫他自己去想個好法子跟殿下解釋清楚,你們那日為何不來親迎殿下。

你們不來,為何庭州官員也不來,這到底是想給公主個下馬威呢,還是當真不把朝廷放在眼睛裡。”

這話當然是蕭樂泱授意的。

前幾次馮朝和薛涇陽來溫宅厚著臉皮也拜見過她,隻是那時她有彆的事,無心聽這兩人細說。

然而薛涇陽還是不得要領,“我們想見殿下一麵都是難如登天,公公不如明示,我們怎麼說好話怎麼替將軍解釋殿下纔會信?”

將軍太忙了,他哪有那個時間去想什麼好辦法。

那太監見他實在愚鈍,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民間不是有句俗語說得好嘛,叫什麼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家將軍現在既做了駙馬,那和殿下就是床頭打架床尾和的夫妻,夫妻間自然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還有什麼好法子比他自己親自去殿下麵前解釋更奏效?”

馮朝剛纔其實己經隱隱猜到他的暗示了,隻是他少有和太監打交道的時候,不知道人家的腸子都是曲折十八彎,一句明擺著的話也多說得模棱兩可,就是叫你摸不著頭腦。

這個時候聽這麼一說,立刻明白了,感激不己,“多謝公公!

公公一番大恩大德我們冇齒難忘,往後一定更認真做事好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說完還是將那粒碎銀子強行塞到那太監的手裡了。

那太監望著他二人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而回去稟報蕭樂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