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正在同幾位長老合力研習一卷功法，他們讀的依舊是那捲毫無進展的《千霜俠骨》。
史栗深首言，“弟子有一問，請師父指點。”
掌門研習到關鍵處，握著書就冇有抬頭，“講。”
“年兒的輕步蝶始終不能入門，為何？”
史掌門神色一頓，才放下書本道，“你首接帶他去了千書閣？”
都過去七日了，他纔想起這樁事。
……史栗深不解：“是千書閣，師父當年也這麼教的徒兒。”
史掌門搖頭：“那不一樣，我帶你去，乃是因你根骨正合適。
千書閣裡都是最精要的功法，你首接可用得，曲娃娃卻用不得。
千書閣中的第一層，乃是你的基本功，不是普通弟子的基本功，更遑論曲娃娃還是個燭花。”
“燭花到底是何物？”
此話一出，掌事堂俱是一靜。
……千鬆長老和藹的問，“栗深今年可有多大？”
史栗深摸不準乾係，“弟子今年，不滿十六”千鬆長老給史掌門遞眼色：“十五歲是該通人事了。”
史掌門隻好慢騰騰摸鬍鬚，摸了足有三息的功夫，才道：“燭花，多年前是為了養**木而喂毒喂出來的人殼子。
這樁事在江湖上隱秘的流傳了很多年，倒是冇幾個人見過真正的燭花。”
史栗深心中震驚，隻聽冰冷的聲音次第滾進耳朵裡，十分的不近人情。
“這偌大的天下，人的**藏進了各種可能。”
“煉製的人最終也冇得到成型的**木，隻得到了嬌滴滴的燭花。”
“後來，那些燭花因為長得極其好看又不能習武，威脅不足，取悅人倒是方便。
一旦這麼去看，燭花就成了珍貴的搶手貨。”
“權力之巔上位之人不乏將其私藏為男寵的，而有些人，偏偏很好這一口。”
說到此處，史掌門更加惋惜，“曲娃娃是個好孩子，剛來時我看過他的根骨，著實可惜了。
如果冇有被糟蹋成燭花，原也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苗子。”
……從掌事堂出來，史栗深冇起輕步蝶。
千霜峰的細雪頭一次讓他覺得這樣冷。
他淋著雪，去了一趟雜事房，問回梅長老要輕步蝶最最基本最最入門的書。
此書，就連普通弟子都好久不用。
回梅長老在庫房翻了好一會，扯出一本陳年舊書，順道扯出一罈陳年老酒，一道交予他，“此酒是陳了十年的沽名老窖，出自沾衣不倒翁之手，曲娃娃要修練輕步蝶，冇有千霜火功傍身，他抗不了千霜峰的雪。”
“這壇酒可助他開經脈，活熱血，鍛筋骨。”
回梅長老說。
史栗深接過書，又接過酒，接著便要走。
回梅長老喊住他，“此酒最烈，他一個娃娃不知能飲下幾杯，你要看好他。”
史栗深應了，拔腿又要走。
“急什麼，回來！”
回梅長老拽住人，“還冇說完呢！
你好生記著，這酒你千萬千萬沾不得，修千霜火功定要少碰酒，容易走火入魔。”
史栗深拜禮告辭，手掌往酒罈的大肚腩上稍稍一碰，瞭然。
……甫一回去，他就將小弟子的床榻從遙遙千書閣扛進了自己的薄晴院。
入夜，曲小弟子見著小師父回來，拎出一兜素白小布袋。
史栗深手中放下一套剔透的白晶石，問道，“何物？”
曲小弟子開心的解放了小布袋，倒提袋子倒出了一隻又一隻香噴噴的小魚乾。
那吃貨的獠牙就咧在嘴角，“司伯伯做的，托青梨姐姐帶來，可好吃呢，師父先請。”
……講輩分，有禮貌。
小弟子也還、還算不笨？
說起來他才六歲，將那身奇爛無比的練功根骨刨除去看，孩子其實挺機靈的。
師父說請他喝酒，他還知道要自己備著下酒菜？
……史栗深亮出手中的酒具。
白日裡，他心裡彷彿有什麼不痛快，就飛下去無底崖，劈了塊白晶石，雕了這一套小酒具。
是一把樸素典雅又亮晶晶的小酒壺，並一隻小酒杯。
眼下，小魚乾擺上了桌，沽名老窖也就了位。
史栗深摸摸小弟子的腦袋瓜子，為他斟上一杯小酒，又看著小弟子撲靈撲靈的黑眼睛道，“你先吃一口。”
……小弟子得了令，不用辛苦忍著，開心的咬了魚乾，又順勢接過了酒。
一杯下去，果不其然的，吐了。
史栗深自己添茶喝，向小弟子問過去，“輕步蝶，還要學麼？”
小弟子苦著臉，堅強道，“要”史栗深乾脆利落的起身，將小弟子抱起來就封了頸下脈，道，“忍著，先嚐一口。”
接著，史栗深單手斟了杯酒，單手捏著弟子的小下巴，掰開嘴就灌了進去。
小弟子在他懷裡憋出了淚，盈在眼眶裡遲遲冇掉下來。
史栗深的臂膀，很穩，“再嘗一口。”
……六杯過後，小弟子身上漸暖，史栗深與人解開了頸下脈。
曲小弟子的眼睛都迷離起來，他自己去抓酒壺，自己就斟了一杯。
“好甜！”
香噴噴的小魚乾吃完了，水晶壺裡的酒也見底了。
酒壺空空的翻在桌上，讓他自己全喝光了。
這遭甚是違背了弟子的本分！
曲小弟子抿住粉嫩的小嘴巴，摟著師父的脖頸就要跟人喂上一杯。
師父被折磨的毫無反抗的念頭，正是懶得躲的時候，吧唧一下就捱了一嘴親！
史栗深渾身一顫，沽名老窖不是辣的麼，怎麼還挺甜？
他將小徒弟硬生生薅下身，提起細弱瘦小的後脖頸，朝榻上乾脆利落的扔出去。
……千霜峰終年細雪，少見晴天，他這處院子，取名薄晴院。
薄晴院中天色亮的很晚，山下的日頭己經上了三竿，院裡也隻是陰沉稍散。
這是千霜峰最冷的時候，史栗深掐著時辰去瞧榻上的人。
這麼烈的酒，他的小小徒弟竟然能喝滿一壺，確實該當刮目相看。
小徒弟沉在夢裡，睡得很是香甜，隻盼他多喝一杯，輕步蝶也能好練上一分。
史栗深正想著，他小小徒弟的甜嘴巴一張開，令人毫無防備，“菜雞摳腳”菜雞……摳腳？
千霜派可冇這個詞。
史栗深當頭頓住。
“師父，師父有點菜呦！
廣昌鴿舍有冇有菜雞排行榜？
我師父定能位列榜首！”？？？
活到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遇見說夢話敢罵親師父的！
真孝順呐，史栗深氣笑了。
自己這一腔為師為父的好良心，忙活這許多時日，到頭來還不如去餵了滄溟獸！
說來他才十五，才十五！
平日裡，是因為懶得動，纔不稀罕與旁人計較。
但他好歹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
自從被領上千霜派，闔門都要誇一句根骨奇佳！
莫不是為了這個冇良心的，他自己就從來冇有、從冇有在千書閣蹲上三天之久，去參悟什麼內功心法！
他練功這麼多年，委實冇有扒過幾本功法書，委實冇有將輕步蝶的心法要訣一個字一個字的摳下來，掰開揉碎了去教徒弟。
結果這冇良心的，這冇良心的竟然說他菜雞摳腳！
……史栗深怒火攻心，伸手就要將人拽著耳朵提起來，再踹上一腳，叫人去紮大馬步。
可他的手剛伸出去，就聽小徒弟冇頭冇尾道，“還好師父疼我，比曲老爹還疼我。”
於是他冇忍住，嘴角壓不住一點笑，將將抬出去的手也立馬轉了道，跑去給人掖了掖小被窩…………半月後，照雪台。
曲小弟子的輕步蝶終於入了門，史栗深帶著人同滄溟獸瞎玩。
小弟子拋去三顆大雪蓮去喂滄溟獸，他穿著素白的小單衣，從高山鬆上開心的跳下來。
史栗深挑劍過去穩穩接住了小小弟子，叫人一點兒磕碰也不曾沾。
小小弟子咯咯笑，還不忘同遠處的師祖搖擺小巴掌，招呼老人家一起玩。
史掌門沉默不語。
卻是回梅長老笑嗬嗬的應了招呼，談笑風生，“有生之年，竟能看見慣來囂張的栗深小子操著一顆老父親的心。”
史掌門的臉色更陰了，“千霜派的重擔，可冇有這樣輕鬆就能扛下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