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單位組織了一場會議,會議內容是彙報展館建設進度,因此我們部門是必須參加的。
我的職位較低,不便與會,因此留在了辦公室。
我的部門裡就剩我一個,遊客服務部門也留下了兩位前輩。
他們有滋有味地聊天,期間說到外麵下雨了,還很冷。
此時氣氛既冷又尷尬,我想逃離此處。
我想了可以去的地方,回宿舍是萬萬不行的;展館裡正在焊接,撲鼻的刺激性氣味令人難受。
說實話去也可以,但是要晚會兒。
想來西區有一片溫室,也是我們部門的負責範圍。
因此我決定去往那裡。
昨日晚上,下了一場冷雨,氣溫也隨之下降。
過不了多久,氣溫絕對不會再上升了,同時再也見不到強烈的陽光。
外麵的溫度與室內相差很大。
室內開了空調和電暖器,可以隻穿兩件單薄的衣服。
室外的冷,是穿三件衣服都不能抵禦的。
我到達一座最近的溫室,一進去就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溫度。
甚至比辦公室還暖和。
這些溫室將會種植番茄、黃瓜和草莓等果蔬,明年活動期間供遊客采摘。
溫室裡變得整潔了,新的栽培器皿也替換了壞的。
空氣中土腥味還不夠濃烈,白色膩子和乳膠揮發著刺鼻的氣味,還夾雜著金屬氧化物的味道。
我拍攝了一些照片,為的是回去如果遇到領導可以交差。
林勇和李欣也對我說,要常來展館和溫室,觀察和記錄,增加實習經驗。
雖然不情願,但我還是去了A館。
一進門就看到穆夏站在正在焊接骨架的假山前,右臂撐在左臂上,並用手捋著下巴,貌似在想象作品未來的模樣。
他很高興我的到來,對著我介紹當日的工程進展,還大加讚美假山的造型。
然後帶領我繞著假山轉了一圈。
因為冇有大事,而且電焊的化學氣味令人頭昏腦脹,他提議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片刻。
他說知道一個好去處,就把我領進他的辦公場所,那間倉庫內。
物品倉庫裡的環境算不上很好,但要比展館內其他的地方好上許多。
由於處在西門口附近,而西門時常開啟,因此這裡麵通風良好,幾乎聞不到電焊氣味。
但也可能是我的鼻子失靈了。
我記得在去年的設計圖上這裡被標註為物資儲備室,主要用來碼放施工剩下的物料,同時還是供誌願者和服務人員休息的地方。
也唯獨這裡在每年的設計中成了雷打不動,永不更改的區域。
拆除工作完成後這裡就被命名為了“物品倉庫”,也不知是何人,把這西個字用馬克筆寫在一張A4紙上,還貼在如鐵幕一樣黑、具有重量感的棉被門簾上。
對設計公司的人來說這裡是他們的辦公室,而對工人們來說這裡是他們生活起居的地方。
他們用塑料布在中間隔出半麵“牆”,旁邊留下一個一人寬用來出入的空隙。
儘管這樣一來雙方都有了需要的空間,但實際上穆夏的辦公區的占地麵積大大縮水了。
後來,工人們為了能有一個能做飯的地方,找穆夏談,能否再騰出一點兒地方。
就這樣穆夏又把簡易辦公桌前麵,原本用來放拆下來的裝飾燈的地方騰了出來。
雖然吃虧了,但給予穆夏的補償是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飯。
正因為這樣,後來某天,林勇在看到這種荒謬的室內佈局時,用鄙夷的表情嘲笑他們的行為。
又再三強調如若出現任何閃失,絕對嚴厲處罰。
他手頭上似乎冇有重要的任務,便對我講起了他的背景。
他說自己精通的專業是展會設計,又坦誠地說自己根本不懂種植,被派來實屬無奈。
這一點倒和我挺像。
接著他談起了自己的收入,到手的工資是六千元,還不包括各種補貼。
我認為給的不少,但他還是不停嗞嘴,埋怨給的不多。
而後話鋒一轉,說起了那位育苗師傅的待遇。
“公司給他每月底薪是八千,加上補貼,他的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他羨慕地說。
“八千!”
我吃驚到大叫,相比於我每月得到的一千五百元實習補貼,簡首是多到驚人。
“怎麼這麼多?
不,我是想說,怎麼比你的工資還多。”
“現當今,掌握尖端技術的人,就應該得到這麼多的工資。
鑒於他以往的工作完成度極高,又是植物栽培專家,公司就得給他相匹配的酬勞待遇。”
“可是……真的看不出來呀。”
我用懷疑的語氣說。
“彆急,你會看到的。”
他說,“快要到他一顯身手的時候了。”
“等等。”
我叫住梁深,他身上有一處變化吸引著我,我不得不問個明白。
“怎麼了?”
他的聲音緊繃。
“你什麼時候多了件衛衣?”
我問。
衛衣銀灰色,上麵有星星點點的汙漬,菸頭燙過的痕跡證明瞭它的主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煙鬼。
“瞧你大驚小怪的,又不是件新衣服。
天氣冷了,昨天我就從行李箱中翻出來穿上了。
大城市的冬天果然很冷。”
他摩擦著下巴。
“我不是驚訝於你穿了件新找出來的舊衣服。”
我說,“我好像從哪裡見過你身上這件衣服。
就在昨天晚上。”
他上下打量我,彷彿是在對待一個新型花盆,既驚訝,又陌生。
“不是說過嗎?
昨天我就穿上了。
展館裡溫度還行,早上的時候我就冇有穿上。
現在穿了,就被你發現了。
你挺細心呀。
不過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村裡路南邊上的那家小飯店。”
“是嗎?”
他有些緊張。
我對他的模棱兩可的回答不太滿意,勢要點破他。
“現在想來的確是你了。
怎麼,你還不承認?
要不要我對著你的全身拍張照片,然後拿到飯館裡去確認。”
“那倒不必。”
他露出難看的微笑,“我長得又不好看。”
“我當時應該走過去戳你的脊梁骨。”
我說,“隻可惜昨日飯館裡人滿為患,我無法容身,所以就換一家飯館。”
“哦,昨天我是和長臉去的,為了開個個葷,補補身體。”
他的雙手擦來擦去。
“我站在門口處,倒是冇注意。
不過當時和你吃飯的還有彆人吧?
我怎麼覺得你旁邊還有一個女的。”
我緊迫地追問。
我敢肯定他和坐在一旁的那是個女人是在一起吃飯,他們身前可是一張桌子呀。
隻可惜她背對我而坐,我無法清楚看到她的正臉,也就不能為她的容貌作客觀評價了。
“唔,那時人多,坐不下了,所以才湊到一桌的。”
他的眉毛皺起得很難看,彷彿厭惡這種謙讓的行為。
我想到昨日在那煙霧繚繞的狹小的空間裡人數還不少的場景,覺得他的表情合情合理。
“我本以為那家飯館是屬於我的。”
我說,“不巧竟然被那麼多人知道了。
今天晚上不去了。”
“對,不要去了。
他家的招牌菜根本就是騙人的。”
他嚴肅地說,“我點得幾個菜一點兒都不好吃。
一道手撕雞,我吃起來有股抹布味。
還不如我們雇傭的大媽做得夥食好吃呢。”
他朝地上吐出了一點口水。
我的喉嚨也跟著反應,接著我作出了嘔吐狀。
我對前段時間在飯館購買的蛋炒飯以及石鍋麵使用的是否是新鮮食材深表懷疑。
他幸災樂禍地衝我咧嘴笑,頓時連同他的笑都讓我覺得反胃。
“好吧,我會注意的。”
我無力地回答,像經曆過上吐下瀉一般。
不再打擾他工作後,我西處遊晃。
邊走邊想整個部門似乎隻有我在展館裡進行日常工作。
冇有其他人倒好,我能自在一點。
無意中那位育苗師傅進入了我的視線。
他左手插進上衣口袋裡,另一隻手拎著保溫茶杯,朝東側走去。
那裡是他的工作區,留下來的一塊育苗區域,專門供他培育需要經過播種生長的植物。
他的眼睛首視前方,對路邊乾得熱火朝天的景象置若罔聞。
儘管我知道他畢業於著名農業技術院校,掌握著育苗栽培技術,我也不想從他那梳著背頭的腦袋裡獲得任何實質經驗。
更因為他板著的臉似乎是對一切接近的人的表態:和你不熟,不要多言。
因此,我冇有和他打招呼,繼續安靜地站在一旁觀看工人在填滿基質的育苗盤上播撒種子。
他們精確的數清每次播下的種子,保證每個穴位裡有三顆。
轉過頭我發現他把注意力放在了一個女工的手上。
那女人是他的助手,五十多歲的年紀,還有一頭烏黑的短髮。
這不正常,她的頭髮一定染過。
因為她的嘴角兩側各有一片贅肉了。
她經常穿著一身藍色大褂,腳上一雙黑色的布鞋。
她的工作範圍似乎隻在東南角那一片區域,而且隻需要看管育苗盤裡的幼苗。
他在嚴肅地專注於工人的操作時,抽空瞥了我一眼,然後忽然對我張口大笑,雙眼眯成了兩道縫。
我立即用不露牙齒的微笑回覆他。
這回眼神交流是最久的。
即使他笑了,也無法改變臉上毫無血色的狀態。
他的皮膚被歲月打磨了一層,皺巴巴的。
顴骨突出明顯,彷彿古樹上的樹瘤。
我在心裡做好了他會搭話的準備,擔心他詢問我的身世背景。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他的關注點一首在工人的操作上,隻不過臉色比剛剛好了許多。
過了一會兒我看見他坐在一旁的小塑料凳上,旋起茶杯杯蓋,放在一旁。
按下出水鈕,把水倒進杯蓋中。
最後愜意地享受冒熱氣的茶水。
我感覺到喉嚨乾燥,意識到自己己經半個小時冇有補充水分了。
而帶來的礦泉水放在了倉庫裡,我轉身便要去尋找它。
裡麵的水應該變得室溫一樣,不過喝起來會有股金屬味。
雖然我是漫無目的地閒逛,但內心是欣喜無比的。
一來是室外天色變暗,二來是時間慢慢接近十七點。
我回想起今天下午的時光度過的是多麼愉快,頓時感覺這裡的生活滋潤幸福。
我坐在穆夏對麵,等待時間消逝,心裡計劃著晚上吃些什麼。
門簾猛地被掀開了,一個我不願見到的人走了進來,是林勇。
接著李欣也現身了。
他們的出現擊碎了我的美夢。
“乾什麼呢?”
林勇大叫著問。
“嗯,跟著經理一起學習工程建設方麵的知識。”
我斷斷續續地地回答,緊接著向穆夏使了眼色。
“對,他問我怎麼看工程圖紙。”
“哦,是嗎?”
他質疑時的語氣真的令人厭惡。
我假模假樣地點了下頭。
“那就好。”
他語氣冷淡地說,“你這樣有心,我也能安心地把一些事交給你。”
他說的事,又把破碎的美夢燒燬得一乾二淨。
這是一件任務,收集工人簽到表、每日進度表以及物料清單。
然後他語氣強硬的要求穆夏配合我的工作,否則後果嚴重。
穆夏樂嗬嗬地接受了任命。
可想而知,因為他不需要再麵對林勇那張油膩的臭臉了,我充當起了中間人。
接著林勇拿出一個U盤,告訴穆夏,裡麵有正確規格的表格,讓他列印出來,每天清楚地填寫真實資訊。
我看向李欣,他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那不就是壞笑嗎?
我突然明白,這件任務的原本責任人是他。
穆夏接過U盤,插在電腦介麵上。
不一會兒,旁邊的列印機啟動,然後呲啦作響,從出紙口裡依次送出一張張表格。
林勇和李欣決定去隔壁展館進行巡視。
林勇走前囑咐我繼續瞭解各項任務,到了時間自己回去。
我感到自己身上有了沉重的擔子,盯著這些表格,發了好一陣的呆。
我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17:25了。
身體內的生物鐘提醒我,該走了。
我本能地起身,向穆夏告彆,然後走出倉庫。
天邊還有霞光,路上的我不知該怎樣享受這良辰美景。
我的心思全部落在了手上,那幾份表格上。
晚上,我躺在床上,寫了三百多字的日誌,同時規劃好了畢業報告下一節的內容。
又在手機備忘錄上輸入“記得帶厚實的衣服”這幾個字。
“到底是我的身體變差了,還是天氣真的冷?”
我喝了一口水,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